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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107)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哦,”我低低应了一声,想了一会儿,又探问道:“我只听说过,成吉思汗西征时,长春真人丘处机曾奉诏西行,借着亲近大汗的机会,切谏他少行杀戮事。如此功德,祁真人也做过不少罢?”

“嗯,”安童点点头,“祁真人少时,正逢金蒙之战,蒙军进攻河南,祁真人与百余人一同被掳,除了他全遭杀戮。后来他入了全真教,苦修苦学,立志解民倒悬。每闻蒙军聚集之处,必前去感化,从屠刀下救了不少百姓。金蒙乱战,小民流离,疫病横行,祁真人来往于赤城一带,悬壶济世,又解生民贫病无医之苦……”

他这么一说,我不禁又想起蒙古那段黑历史了。金蒙战争,是成吉思汗为了找金国皇帝报世仇,然而死伤的百姓,却以汉人居多。有史料还说,“两河山东数千里,人民杀戮几尽”。每每一想,都能闻出血腥的味道,也感到沉甸甸的负罪感。我这具身体虽是蒙古人,灵魂却是蒙汉参半。虽说后世民族大团结,蒙汉为一家,可在当下,蒙古早期的入侵,却给中原黎民带来深重苦难。这是蒙古人的原罪,无法回避的。金蒙战争后,十室九空,田野荒芜,忽必烈主政漠南,虽致力于恢复,但直到现在,也无法达到北宋时的繁荣景象。

这些事,我最初来的时候,还日日纠结,可随着自己慢慢融入了忽必烈一家,这种切肤之痛不知不觉淡化了。眼下北方虽无战争,但疮痍还在。忽必烈虽推行汉法,仍未尽全功。他继位称汗时,我还立下目标:努力让这个朝代变得更好一些。平日里,虽也借议事的机会,潜移默化地传递自己的想法,终究不是主政之人,无法在制度上形成长久的保障。如今安童若能拜相,岂不是天赐良机?他亲近汉儒,颇有以夏变夷,移风易俗之志,若能长期执政,正是小民之福。有他在,我也可以说上话了。

这么一想,突然觉得自己当初立下的志向变得可触可及。我用力握握拳,心中热血澎湃。

看着我突然激动起来的模样,安童有些诧异,皱眉问道:“你怎么突然高兴起来?”

他问得突兀,我没有防备,差点暴露真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生生把话憋了回去,也没有回话,沉吟半晌,转而问道:“你拜访祁真人,他都说了什么?”

安童见我有意回避,疑惑了片刻,却也不再追问,耐心回答我的问题:“祁真人劝勉我说,‘身正则影正,身邪则影邪,大丈夫处其厚,不处其薄。居其实,不居其华。治大国若烹小鲜’……我想,处世修身的道理,全在这句话中了。”

“治大国若烹小鲜,”我笑着重复了一句,“不愧是道门中人。这道理不就是汉初的黄老之学吗?如今,咱们还真是‘大’国呀!只是国朝疆域之广,自古未有;族属之多,也前所未见。蒙古、女真、契丹、吐蕃、汉人、畏兀儿、唐兀、回回……这么多民族!也不知道全赖这一套,是否行得通?”

我叽里咕噜说出一串名称,舌头差点被绊住,好容易说完,松了口气,抬头望他。安童仿佛料到我会有此一问,微微一笑道:“《老子》有云,‘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古今民情不同,自然不能照搬。然而,民心民欲,却是古今一理,恶忧劳,喜佚乐;恶贫贱,喜富贵;恶危坠,喜安稳……历代皆是如此。政之所兴,在于从民欲,顺民心。族属虽多,却也可以因俗而治。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无事而民自富’。”

听他开始拽文,我不由得头大,又暗叹自己的浅薄,只道:“你这么有主张,我就放心了!”

听着我这老成语气,安童不由得失笑,忍不住摸了摸我的头发:“你别太高看我!我这是拾人牙慧罢了,自己懂得又有多少呢?真正入了朝堂,听政理事,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说着,眉间又染上几分忧愁,我拽拽他的胳膊,劝道:“你在朝中许久,政事也是熟悉的,担心什么?中书省又不是你一人,不能决断的,让老臣把把关,也不至于误事。关键是要有自己的主意,不能让人牵着鼻子走。”

安童听了只是微笑着点头,不再说什么。而后,又帮我理了理那时弄乱的头发,将我的鬓发别好,辫子捋齐,衣襟抚平。

“你的头发也乱了,过来!”我向他招招手,他就在我面前乖觉地坐下,我俯下身,认真把他的发冠扶正,头发抿好。

我的脸离他很近,他却有意避开我的目光,垂下眼眸,任我打理,也不说话。待我弄好,就在他对面坐下,扶着他的肩膀,满意地打量起来。

“既然好了,咱们也该回去罢,太久也会让人疑心。”安童从地上起身,又把我拽起来。

他向着河边休憩的枣红马打了个口哨,那马听了,一抖鬃毛,伶俐地直奔过来,格日勒本来腻在它身边,见那枣红马跑了,也屁颠屁颠地跟过来,到了我眼前还依依不舍,非得我上前去拽辔头,才把它拉过来。这个见色忘义的家伙!我心下还记着仇,拉它过来后,扬手在它屁股上结结实实来了几下。

安童看不过去了,忍不住替它说好话:“万物有灵,马儿也是有情的。你何必呢?”

这么说时,格日勒也可怜巴巴地望向安童,安童微微一笑,上前温柔地摸摸马头,小马立刻被顺毛了。

“走罢。”他翻身骑上枣红马,我也稳稳坐在格日勒背上,催着它慢慢走起来。

我俩提着马缰,让马缓步走过河滩,阳光照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绿草也被镀上了一层暖意。

这么催马走着,我突然念及一事,心下好奇,犹豫片刻,才厚脸皮问道:“哥哥,你见了祁真人,有没有问问咱们的事?他既是道门中人,阴阳卜筮想必也是精通的罢?”

我本是胡乱问的,也没太在意。以安童那种别扭性子,怎么好意思向老神仙问这种事。然而,话一出口,就觉得周身气氛不对劲儿了。

偷偷着眼一瞥,只见旁边的影子骤然停驻,安童的枣红马不知怎的突然扬蹄,发出一声不安的嘶鸣。

我觉出几分怪异,心中忐忑,刚抬起头,就看到安童冷冷落下的目光,那面庞突然变得陌生疏远,连话语都冷漠起来。

他一字一顿地开口:

“若他说你我有缘无分,你……又打算如何?”

第78章 拜相

他陌生又冰冷的目光压下来,好像在逼我做出一项艰难的抉择。我心里也慌乱起来,也不知他刚才的话是真是假,更不知他心底是何打算。手紧紧攥住缰绳,格日勒感受到我的不安,也骚动起来。我吸了口气,咬咬牙道:“我……是不信命的!”

安童盯着我,眼睛一瞬不瞬,脸色依旧冷冷的,似乎对我刚才的回答并不满意。

“那你呢?”我对他冷淡的态度感到不满,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扬起下巴问道。

他的脸色稍稍和缓,叹了口气,目光却愈加坚定起来:“察苏,不在上都的几个月,我想了很多。人这一生,能得其所爱,何其幸也?无论怎样,你不放弃我,我就不会放手的。”

“哥哥!”我心中一荡,听了他这话,瞬间感觉什么阻碍磋磨都不值得一提,原有的顾虑纠结也被抛到脑后,心头一热,就脱口而出:“就算知道明日就要分开,今天我也不会放手!”

心中涌上一腔豪情,我语气铿锵,目光灼灼,凝视着他,一直看着,直把他看得不好意思了。

安童别过头去,口中唏嘘了几番,感慨得说不出话,待平复下来,眼里已是一派宁静平和。他喃喃叫了声我的名字,目光像薄暮时的余晖一样温暖和煦。

“走罢走罢!”我摇了摇马鞭,歪着头冲他一笑,而后一拍马屁股,洒然而去。

……

我俩回城时,已近傍晚,忽必烈传命让安童留下吃饭。安童知道他有话要讲,也不多推辞,跟着我一起入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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