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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117)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这两只互捧了好一阵儿,就明确了一个中心:欲求致治之功,必行汉法。欲行汉法,难以遽成,须得三十年功夫不可。这也是双方愉快合作的基础理念。基本论调明确后,两人的谈话终于有点具体内容了。

我着眼一望,许衡的茶盏已经干了,阿周也才反应过来,连忙添茶,许衡却浑然无觉,依旧说着:“若论中书大务,其大要在用人、立法二者而已。古人谓得士者昌,自用则小。若用人得宜,布之周行,百职具举,宰职总其要而临之,不烦不劳。而人有贤愚善恶,非以法度,不能治之。治人者法也,守法者人也,人法相维,上安下顺,而宰执优游廊庙之上,不烦不劳。宰相欲总其大端,首要用心者,用人、立法耳!”

我在一旁用心默记着,安童呷了一口茶,慢慢道:“用人得宜,方成善政。若举贤才,必重选官之法。欲使贤才世代相继,必设学校。欲使庶民子弟有心向学,首重农桑。温饱既足,方知礼仪。重农桑,薄赋敛,敦教化,举贤能,明赏罚,乃圣王致治之道。”

听着安童的话,许衡拈着胡须,点头微笑:“孔孟之道,丞相已熟谙于心。若能践履力行,则文景、贞观之治可期矣!吾辈老矣,若有后生如丞相者,勠力同心,可成圣王之治。”言罢,忽又叹息一声,眉目涌上忧愁。

“先生谬赞了。”安童客气地拱拱手,“安童有心汉法,但心力有限,唯使国人都心慕汉学,留心治道,方能成事。我愿向大汗建言,立中央学校,召勋贵子弟入学,与地方诸路官学并举,上下一体,则人才可世代相继。”

两人的构想是不错,可能否落到实地,还是个问题。我忍不住插了句嘴:“丞相想的是很好,可愿意安心学习诗书礼仪的蒙古人并不多。有人连蒙古字都不认识,别说汉字了!”

两人闻言,神色俱是黯然,许衡不免打量了我几眼,眼神别有深意。我说的是汉语,恐怕他也把我当汉人了,并未怀疑什么。安童也是一阵沉默,许久才道:“汉法行与不行,时政治与不治,我想的再多,还需看大汗心意。大汗若倾心汉法,尊崇儒学,上行下效,汉学也可以日渐浸润。不知大汗……唉!”他叹了一声,又望向许衡:“还望先生向大汗多多建言!”

“丞相所托,敢不尽心?我学修身治国之道,用与不用,正在今日。”许衡神情一肃,慨然应允。

第86章 考验

两人交谈半晌,相谈甚欢,安童敬仰许衡才学人品,许衡也欣赏安童的识略才干,我只在一旁听着,并不插言。时间倏忽而过,转眼已是傍晚,我走至门外,看见远处落日余晖,天色将暮,想是时候不早了。

回身走至安童身边,见他仍耐心听着许衡言语,我便用手肘轻轻戳他,低声唤道:“公子。”

安童摆手示意,仍听许衡说话,许衡见我有些浮躁,不由笑道:“小友莫急,我已吩咐阿周准备晚膳,丞相不嫌弃就好。”

“若吃了饭,可就赶上宵禁了,即便是丞相,也要守规矩啊……”我小声嘟哝道,心里却想:你回不回去我不管,我夜不归宿,老爹可是要过问的。

“丞相就在驿馆安置也无妨的。”许衡仍笑道。

“……”我还要说什么,却被安童止住:“且听先生把话讲完,一会儿回去,仍来得及。”

许衡见状,便也不多挽留,长话短说,言明心志。听他意思,已同意入中书做顾问。

安童得到满意答复,不再滞留,起身告辞。阿周牵过马匹,许衡将我们一路送至驿馆外,目送我们离去。

……

驿馆就在城郊,离都城不远,我们正常赶路,便能在宵禁之前回城,是以安童和我骑马徐徐而行,并不着急。

回去的路上,我没有了先前的好奇心,只是沉默地回想着许衡的话,一时有些迷茫。

安童见我沉默不语,也只是静静跟在旁边,直到行了很久,他实在耐不住了,忍不住开口:“怎么不说话?莫非是在生我的气?”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我就想起白天那窝火的事儿,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却见他嘴角带着笑意,眼睛亮亮的,带着几分狡黠,却是丝毫没有认错的诚意。

我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仍不理他。

“许先生是名士,我们前来拜访,礼节要做足,你往日也是知礼的,今天怎么胡闹上了?”他话锋一转,竟是给我讲起道理来。

“我不作恶仆,哪有礼贤下士的丞相?可是某人却不领情,既在人前做了好人,还要背后埋怨我,天下哪有这般没道理的事!”

我故意拖长调子说话,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的表情。他不羞不恼,只是静静看着我,眼睛沉沉的,却不知在想什么。

“你为我着想,我都明白;你的心意,我也晓得几分。你刚才并没有生气,而是想着回去如何向大汗交待,对吗?”

“……”我无话可说,看着他的眼,一时竟有些心虚,被他道破心事,也有几分气恼:“你竟都知道!”

“大汗怎会让你白白跟来?”安童叹了口气,神色郁然,“他对许先生心存疑虑,却也不信我……”他抬眼看着远山最后一抹余晖,喃喃道,“他这番心意,是要考验你?还是考验我?”

他又把目光转过来,里面带着询问的意味,我看着他,语气渐渐冰冷:“他不信你,却也不会轻信我,这是考验,他必会亲自召见许衡。若许先生是真名士,自然不惧人言,”冷冷盯视着他,我反问道,“你这么问,也是不信我罢。你说能知我心意,不如猜猜我如何回话?”

他听了这话,不禁赧然,脸微微泛红,立时泄露了心事,也不辩驳,只是摇摇头:“我猜不出。”

他躲开我的眼神,露出几分不安,再也不是人前威严庄重的丞相,而只像一个说错话的少年。我不忍逼问,微微笑道:“你且放心,我自有分寸,岂会误你事业?”我顿了顿,又道,“但我所言,也不会违背我心。”

……

回到宫城,天已擦黑,我换下公服,又穿回常服,洗去脸上风尘,又同安童一起入觐。忽必烈见了安童,也不多问今日事,只是叫他将谈话内容改日条陈具奏,便命他退下了。我仍在殿中,显然是要留下问话。

殿中只剩我们父女和当值的云都赤,忽必烈看看我,没有急于问话,只道:“吃过晚饭没有?可尝了驿馆的饭菜?”

我这才想起至今腹内空空,揉了揉肚子:“儿臣急着回来,不敢滞留。还真是饿了……“

忽必烈见状哈哈大笑,命人传膳,不多时,宝儿赤便端上佳肴,显然是有心备好的,念及此,我心里一暖:“父汗日理万机,却还念着女儿……”

“吃罢吃罢,吃完再说。”忽必烈拍拍我的肩。

鲤鱼汤,山药面,今日吃着格外鲜美,填饱肚子,我腹中温暖,想想一会儿的问话,慢慢拿定了主意。

宝儿赤将食盘端下,我低头擦着嘴,抬眼却看忽必烈笑望着我,眼神温暖:“有时就看着你在我身边,看着你吃饭,我就很满足了。”

我听了有些诧异,他竟也会在意这些小小的细节,心中熨帖,心情也放松下来,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靠在他肩头:“父汗喜欢女儿一直陪在身边吗?”

忽必烈听我这话,竟叹了口气,把我揽在怀里:“我何尝不希望你永远留在身边?”他话语低沉,透着几分伤感。

我闻言却浑身一颤,立时警觉起来:“父汗这话什么意思?父汗这就要将女儿远嫁吗?”

他觉察出我的不安,摸摸我的辫子,笑道:“察苏,你担忧什么?你不想做我的阿剌海别吉?”

我猛地抬起头,急惶惶看着他,恳求道:“儿臣是儿臣,阿剌海是阿剌海,儿臣想为父汗分忧,是以另一种方式——以儿臣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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