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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160)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我笑着点点头,没有回话,目光回到信上,慢慢读下去。

两年过去了,那木罕的字似乎没有进益,笔画粗壮有力,却缺乏美感。他应是急忙写就,纸上都透出喜悦和迫切的情绪。我低头轻轻在皮纸上轻轻嗅了嗅,仿佛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他在信上简单交待了自己的情况,还抱怨忽必烈不让他继续西进,只能在阿力麻里东线按兵不动。发完了牢骚,下面却是极为有用的信息:

八剌在忽阐河畔设伏,击溃海都和钦察的军队,杀死众多敌兵,并缴获敌方辎重。他趁势扩张,先前为海都所夺的察合台领土又被其慢慢收回囊中,威望日盛。

读罢,我把信收起,稍稍松了口气:这毕竟是个好结果。到目前为止,八剌虽夺了斡端,却未公开反抗忽必烈,说明他仍承认大汗的权威。同样,朝会上汗廷给他的赏赐也分毫未少。眼下忽必烈对他的容忍也算获得了回报。此战一胜,能暂时遏制海都称霸中亚的势头,反叛的宗王势力被压制,忽必烈那边也好腾出手做其他事。对于稳定畏兀儿局势也不无好处。

但我仍不能完全放心,八剌若能巩固战果,在中亚立稳脚跟,谁知他会不会有更大的野心,会不会成为另一个海都呢?

眼下,还是应该向他示好,顺势拉拢。此番同曲律的斤联姻,正好是个机会,可以试探一下八剌的心思。

曲律的斤一直默默陪在身边,也不过问信上的内容,但眼神里还是透着几分好奇。我索性告诉他:“八剌在忽阐河击溃了海都和钦察联军,慢慢收回故地。那木罕信上说的。”

闻言,他并未高兴起来,脸上反而添了愁色:“如此,畏兀儿部更要小心了。畏兀儿地西部与察合台汗国相接,南面的斡端又为八剌所据,如此怕成包围之势……”

这时我才想到我们二人的立场差异。曲律的斤对八剌终不信任,地缘的因素让他并不在意谁更忠诚;谁对畏兀儿部威胁更大,才是首先考虑的问题。八剌若有异心,举兵东进,畏兀儿部首当其冲,国都别失八里更是暴露在察合台汗国的爪牙之下。若是控制了高昌五城,往上,他可以沿北道进犯和林;往下,便可以控制河西走廊,深入内地。对汗廷而言,也是个巨大的隐患。

从今天起,我和曲律的斤,汗廷与畏兀儿部的利害更加紧密地捆绑在一起。

思索片刻,我道:“你别担心。此番我们不妨探探他的心思,到了别失八里,还要举行婚宴,不如邀八剌前来赴会,看他如何反应。便以你这亦都护的名义给他递送请柬罢,那木罕哥哥也要邀请。”

“公主说的是。”曲律的斤稍稍宽心,眼眸亮了几分,“我今晚便修书与他们二人。”

第119章 雪原

曲律的斤很快写好了请柬,叫急递铺传到那木罕与八剌处。待收到那木罕的回复时,我们一行已穿过了阿尔金山的山口。

不知为何,八剌迟迟没有回复。难道忽阐河一胜已使他变得狂妄自大,不把忽必烈放在眼里了吗?河中之地局势如何变化,我亦不明晰,只得再派使者前去打探。

过了阿尔金山,我们终于在隆冬季节抵达罗布镇。往东,罗布镇是罗布荒原的入口,西侧毗邻塔克拉玛干沙漠,是荒原上为数不多的城镇。因有车尔臣河、若羌河等水流汇聚,才能形成居民区。越深入沙漠,水源越发珍贵,庞大的婚队不下五千人,用水是第一要事,好在曲律的斤手下伯克(1)对这一路线颇为熟悉,总能在驿站或村镇得到及时的补给。

不知怎的,离家乡越近,曲律的斤反而越发忧虑,几日来脸上少见喜色,竟看着比往日成熟了几分。同他离开上都已经三月有余,与他相处的日子里,我慢慢发现,这个少年虽然性情单纯,却聪慧有识,在叔父的指点下,管理属民军队,处理日常事务越发得心应手。因为用水紧缺,民户、军户之间纠纷不断,有官司无法裁断的,一级级告到他这里,他也能有条有理地断决。我才知道,他本来就对畏兀儿地的律法十分精熟。

进入罗布镇之后,行进路上,曲律的斤派出的哨兵警卫越发多了。不仅有前哨提前探路查勘,还有紧随大队的公主卫队、亦都护的警卫,队尾还有骑兵断后。此外他还往西部派出了探马,目的地似乎直指斡端,我不由得叹服他心思缜密。他这么做,是防备海都,抑或是八剌?发出的请柬没有回应,叫我们摸不清八剌的动向,也不得不小心提防。毕竟,大队已进入畏兀儿部辖地,若在这个节点上出了问题,亦都护家族难辞其咎。

我坐在车中,抱着暖炉,身上还是有些发冷,只这么坐着,没有活动,血脉不畅,身体也冷硬发僵。外面狂风大作,尖啸着袭过荒原,猛烈扑来,打得车窗砰砰作响,仿佛孤魂在凄厉哀嚎。我听着这声音,便觉手脚冰凉。

车子一滞,应是曲律的斤又吩咐车队停下了,风力太大,一时无法前行。手下军官和百户长来回奔驰,把属民和牲畜都笼在一起,外围是一圈圆圆的驼阵,做防风屏障。人们挤在一起,既为抵抗风灾,也为抱团驱寒。

我命阿兰叫来曲律的斤,让他到车上保暖,他却拒绝了,坚持要跟下臣和百姓在一起。明白了他的用意,我会心一笑:他的确是在一天天成长。

听外面的风声小了些,我有些坐不住了,也下车查视。远远看见曲律的斤和手下伯克、家臣一起,刚从临时搭起的小帐篷中走出来。再远处,便是一户户属民。

曲律的斤也朝大车这边望过来,见我在车外,便骑马奔驰而来。他虽戴着厚厚的暖帽,脸颊还是被冷风吹得通红,见他这般,我心生不忍,问道:“刚才冻坏了罢?要不要去车上暖和暖和?”

他听我关切的话语,竟颇为感动的样子,眸子都比往日亮了几分,摸摸头笑道:“大家都在帐篷里躲风,都一样的。我自小长在这一片,早已习惯了。只怕苦了公主……不过再有一月,就快到哈剌火州了,那便离别失八里不远了……”

“驸马前后奔波,有劳你了,诸位伯克也着实不易,”我慢慢说着,叫过阿兰,“去把管事叫来。”

曲律的斤不明我的意思,却也不过问,我对他这个习惯颇为欣赏——他从不干涉我的私事。

管事木仁很快骑马过来,滑下马向我们二人请安。我吩咐道:“父汗赐下的鹿血酒,取出十坛,分给诸位伯克;嫁妆里陪送的牛羊,有疲累体衰的,择出一批宰杀,分给属民百姓,让大家都尝一尝罢,这一路上很久没碰荤腥了罢?”

木仁领命而去,曲律的斤想要阻拦,却来不及,转而望望我,无奈地摇摇头:“公主这是何必?大汗赐给公主的嫁妆,怎可随便赏与下人?我携带的财货里,也有这些,不必公主破费了。”

“便让我做做好事,还不行吗?下次这机会让与你如何?”我背负着手,歪头向他一笑,眨了眨眼睛。

曲律的斤一时呆了,神色凝在脸上,喉结动了动,却没出声,我好奇地先前探了探身,打量他的脸,眼前突然一黑,身体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箍住了。

他颇为动情,把我揽在怀里,我登时怔住,脑子里一片空白,待反应过来,连忙用手推他。他这次却任性起来,抚着我后背,在头顶沙哑开口:“我只抱你一下,有何不可?公主难道不是曲律的斤的妻子?”

“驸马!”我低声斥道,声音带着薄怒。他这才识趣,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我。

从他怀里挣出来,我跺跺脚,瞪了他一眼,羞怒交加,想训斥他,却说不出话。心情一下变得无比纠结,我要如何说他:抱我前要争得我的同意?还是,你不许碰我一个指头?

怎么想都觉得奇怪。我一时窘迫,不禁捂住脸,脸皮热辣辣的。曲律的斤仍杵在原地看我,见我这般失措,忍不住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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