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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253)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我心头微微一震,不料他直入主题,倏然抬眸看他,目光带着询问。

他转而望向我,眸子熠熠生辉,全无浑浊之态:“田忠良答复,大事可成!”

“如此,想必父皇心意已决?”

“朕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脸色一僵,一时陷入两难,沉吟片刻,斟酌道:“儿臣去国日久,对宋国情形知之甚少,不敢妄谈。只是西北叛王未靖,两头并举……不知国力可乎?军力可乎?朝中人事不宁,不知国朝内外可否齐心备战?”

观其神态,心中大抵已拿定主意。至于对宋战况,之前朝堂上也多少漏出风声。战与不战,只差忽必烈一声令下。

“朝中人事不宁?”他冷笑道,锐利的目光似能刺穿人心,“你是说阿合马和安童那两个冤家?阿合马媵奴出身,除了尽忠,别无他路,筹备军需敢不尽心竭力?安童么,他对阿合马再有私怨,在这个当口,还分不出轻重?……啧!”

我只稍稍语及二人纷争,便被他看穿心思,登时心头一灰,脸色也黯淡下来。忽必烈偏宠阿合马已久,我手头若无十足的证据,断不能贸然发难。

这么想着,心中惴惴片刻,又暗自庆幸:好在没有把矛头直指阿合马。若招了皇帝厌恶,日后之事只会更加棘手。

“儿臣也指望二位宰相消弭歧见,齐心为国朝效力。”我虚虚地圆了一句,只待忽必烈的下文。

他哼笑一声,不再提及二人,宕开一笔,只道:“朝中的事不必担心。你既来了,不如跟朕说说西北的情况。朕知道,这会触及你心中隐痛。但为了朕,勉为其难罢。”

皇帝的目光威严地压下来,话语中虽有关切,却仍是命令的口吻。我咀嚼他话中深意,心中别有所感:我的遭遇或能博得一时同情,或能引出他心底愧意,但若一味卖惨,并不长久。他的愧意不过是出于对儿女的情分罢了,我又岂能以情相挟?公主是儿女,更是臣子。在皇帝看来,为国朝出力,责无旁贷,即便吃了苦头,你还敢抱怨委屈?

我抹掉心中温情,正色敛容,全然一副朝臣姿态:“儿臣所知,敢不尽言?”沉默的空当,脑中已理清思路:“八剌入侵伊利汗国,惨败于阿八哈之手,回到不花剌后众叛亲离。为防止海都控制河中,儿臣极力说服他与那木罕结盟。可惜,别帖木儿送我回来的路上,遭到忽秃伦军队突袭,联盟之事便不了了之。

“八剌死前,威望便已降到极点,王庭补给皆仰仗于海都。眼下,八剌已死,势力衰落,贵族多有叛逃,王庭内鲜有能主事的宗王,河中地区怕是尽被海都纳入囊中。北面金帐汗国的忙哥帖木儿与海都素为同盟,不知那木罕能否应对?畏兀儿部直面西北锋镝,是否堪为元廷屏障?儿臣所虑,尽在于此。”

“不过,当初八剌西侵,虏获财货人口无数,阿八哈必深以为恨。此番趁察合台汗国内乱,未必没有动作。伊利汗国与金帐汗国势同水火,那么利益之下,阿八哈同海都,也一样做不得朋友……”

听罢,他点点头,对我的回答还算满意:“西北的事,你看得明白,也看得准!”

我心下稍定,又问:“西北现下如何?”

他沉默片刻,抬眼觑着我,目光带着淡淡的嘲讽:“你途经阿力麻里,却不认哥哥,那木罕没了你的消息,怎不担心?趁察合台新王立足未稳之际,一路攻到王庭,杀海都所立傀儡聂古伯,扶植不合帖木儿即位。因忧心海都袭击后方,随即撤回阿力麻里。八剌诸子与海都曾有一战,奈何不敌;阿八哈如你所言,趁乱袭击不花剌,烧杀掳掠一番便扬长而去。那木罕帐下宗王派系复杂,驾驭诸将难免力不从心。朕还是担心海都坐大,如此西北怕是永无宁日……”

他重重一叹,坦白地道出心中隐忧。我半是忧虑,半是怀着侥幸,小心探问:“如此,父汗若对宋决战,时机上可否暂缓?毕竟那木罕……”

“呵!”忽必烈的目光陡然转冷,“阿朮、刘整、阿里海牙,围攻襄樊多年,一朝破城,所图尽在江南,平宋之事正在今日!怎可贻误事机?窝阔台汗、蒙哥汗生前未竟之事,朕偏要做到!如此,方可堵住西北叛王之口。也要他们看看,我这个合罕,是否做得名正言顺!”

他霍然起身,声色俱厉,似要一吐胸中块垒。当初忽必烈于开平匆匆即位,实则违背蒙古法统。加之力行汉法,亲近汉人,西北诸王对其并未全心推戴,乃至塔剌斯大会,海都、八剌、忙哥帖木儿三王公开叛逆。中亚之地,早就脱离忽必烈的掌控。他欲求稳定全局,亟需不世事功来震慑诸王。眼下,除了南宋,可有更好的选择?何况那里还有更多的土地和财富。再者,中亚混乱不休,元廷与伊利汗国陆上商路时时受阻,若是尽得江南之地,便可从海上另辟蹊径。对于帝国而言,陆地总有尽头,海洋却还是一片未知的领域。

我心中苦涩:对宋的态度,忽必烈的态度已经明了。我还有何话可说?

“察苏,你却在想甚么?身为朕的女儿,攻宋你还有异议?”他对我的沉默微露不满,语气甚是怀疑,“你是蒙古公主,这颗心若偏向蛮子国,却是毫无道理。”

“父皇!”我怎知他会疑心到这里,慌忙表态,“儿臣怎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儿臣再糊涂,应该心向何处,总归明白。父皇既已胜券在握,儿臣所言之事不足为虑。只有一事,还需父皇听我一言!”

我肃然起身,朝他郑重一拜。忽必烈不明所以,面色已严肃起来:“你且说来。”

“昔日父皇革囊渡江,南平大理,曾以‘止杀令’招抚四方;及至南征鄂州,又行仁义之师。此番渡江平宋,儿臣惟愿父皇好生恶杀,不战而屈人之兵,如此一来,江南诸地必纳土请降。”

他冷冷觑着我,沉吟良久,直到看得我背脊发凉,方有一丝笑意:“朕的公主,莫不是圣贤书读多了,才有这般柔慈心肠,竟跟姚公茂、许鲁斋一个口吻!”

我猜不透他的心意,忐忑不安,只得分辩道:“屠城血战,宋人料无生机,必奋死抵抗,于我军亦是不利;无血开城,财帛人口尽入我朝囊中,岂不快哉?”

老皇帝听了,不置可否,只是负手冷笑。他临朝日久,积威甚重,不消开口,光是气势便迫得人难以喘息。我不敢抬头,只是悄悄拭去额头冷汗,良久,才听他开口:

“察苏,你很会揣摩朕的心意!宋人若识时务,朕也不会跟钱帛土地过不去!”

“父皇仁明。”我心里终于松懈下来,向他躬身一拜,深深垂首,掩去了将所有不可说的隐秘心事。

第185章 篝火

柳林飞放结束后,忽必烈返回大都只停留三日,便启程北巡上都。大都城尚未修建之时,两都巡幸便已成定例。皇室勋贵夏季常驻上都,一是适应蒙古人的游牧习俗,二来也有同东道、西道诸王联络感情的需要。

皇帝北巡,后妃、王子和蒙古诸王一同随行,朝廷内自宰执大臣至六部百司,也要分出一批官员随同。平章政事和中书右丞则奉命留驻大都,两地信息互通,使政事不至于耽搁。

太史院择定吉日后,巡幸队伍由大都城健德门启程,留守的宰相率百官导送至大口,仪仗宿卫和象辇已准备就绪。忽必烈上车前,不禁回首南望,在晨光中眯眼眺望远方的大都城。阿合马在一旁侍立,身边有火者手捧银壶。待皇帝收回目光,阿合马将早已斟满的高脚杯殷勤奉上:“臣率留守百官在此恭送陛下!”

忽必烈瞥了他一眼,轻轻拾起金杯,一时竟心生感慨:“夫宰相者,明天道,察地理,尽人事,兼此三者,乃为称职。回回人中,阿合马才任宰相!”(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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