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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254)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熹微的晨光笼在皇帝脸上,晕出淡淡的金色光泽,他的目光笼罩着山河大地,一时豪气纵横,所说之言竟似发自肺腑。我心头一震,却仍是微微垂眸,同真金等人一同侍立在皇帝身后。不经意间,眼睛扫过同样随从在侧的安童,他向来平静无波的面目上,瞬间翻出一丝微澜,好在那股情绪被不着痕迹的抹平。在诸人眼中,中书右丞相仍是一副深沉持重的模样。

在百官面前得皇帝夸赞,阿合马生生压抑住狂喜,立刻做出一副惶恐模样,跪倒在皇帝面前:“陛下谬赞!臣心下不安。陛下知遇之恩,臣无以为报,唯有陛下离京之际,兢兢业业,克己奉公,督导百官,为国朝尽忠,为陛下鞠躬尽瘁!”

平章政事在御前表忠心,身后留守官员也跟着一同下拜。忽必烈淡淡一笑,让他们起身,又叮嘱阿合马:“朕不在京,都城、东宫营建事宜你需上心,”他顿了顿,目光又把阿合马身后官员环视一番,刻意加重了语气,“今岁或举大事,汝等留守官员务必尽心竭力,凡事悉从平章政事差遣!”

“臣等遵旨!”这一众官员又连连叩首,齐声响应道。

皇帝不再多言,在宿卫的搀扶下登上象辇,队伍在大口再次启程。前方有皂纛、驼鼓和马鼓导引,诸卫马前队、二十八宿前队等扈从开道,而后才是皇帝的象舆。蕃官骑引在前,以导车驾,驭者随从左右,以驾巨辇。四头驯象驮负着巨大的木轿稳步前行。象辇外面披罩的狮皮在阳光下凛凛生威。木轿下的四头驯象宛如巨兽的四足重重踏地,似能将任何生灵碾成齑粉。

前方的庞然大物缓缓开动,我骑马紧随其后。身后是诸王和随行百官,其后又是左右青龙白虎队,二十八宿后队、诸卫马后队等宿卫和仪仗队。整个巡幸队伍犹如一条不见首尾的巨龙,在群山峻岭中浩荡前行。我心中震撼不已,料想成吉思汗时期也没有如此盛大的排场。

皇帝北巡早辟有专用驿路,由大都至上都,快则十余日,若沿途停驻,也不过二十余日。两地之间多为山岭,过龙虎台,便入山路。遇偏狭地段,皇帝则不用象辇,转乘两象驮负的象辂或骑马而行。待过居庸关时,适逢黑夜,队伍却不曾停歇,宿卫从人们提笼秉烛探路,绵延的队伍在烛炬的映照下宛如火龙。黑暗无尽的峡道中,烈焰蓬蓬燃烧,长龙浩荡而过,气势甚为壮观。

待队伍到达榆林驿时,又逢黑夜,皇帝下令在此地暂歇,长队才停驻下来。

*

黑夜降临时,扈从们已搭起行营。皇帝大帐前方空地燃起篝火,火者女孩们来来往往,在宣徽院总管的指挥下筹备晚宴。

自从大都启程以来,行程已近十日。途中除了几次纳钵处,队伍少有停驻。今夜行至榆林驿,皇帝吩咐宣徽院安排内廷小宴,以解旅途之苦。

年幼的皇子们饮了几杯酒,便按捺不住,相约着摔跤去了。小公主们嬉闹作一团,不知在笑语着什么。我四下一巡,方觉出与我年龄相仿的公主们都已外嫁,余下的贵女也多为人妇。绕了一圈,只得又寻到别速真那里。她见我形单影只,心疼地嗔了一句,便热情把我地拉过来。

我被贵女们按在中间,脱脱真因一杯酒早已递到眼前。当下推脱不得,只得将马奶酒一饮而尽。酒液入腹,不多时肺腑内便生出腾腾暖意,心头也一并暖了起来。

“孩子们呢?”待脱脱真因递上第三杯酒时,我问。

“和皇孙公主们玩在一块……你呀,替小孩子操什么心!”脱脱真因笑道,又逼着我喝下一杯酒。转而又问普颜忽都,“兀都带怎么没带在身边?”

我刚饮了一口,就听脱脱真因在一旁发问,也知普颜忽都在我面前不愿提及家事,便自顾自饮酒,就像没听到一般。

“那孩子二月里便染了病,将养了好些时日才稍见好转。怕路途劳顿,便没有一道带来,托付帖木伦额吉看顾了。”小妇人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隐忧。

别速真和脱脱真因劝了一阵,普颜忽都才稍解愁怀,而后又言及孩童入学一事。别速真道:“囊加歹今已七岁,家中也请了先生开蒙。我和伯颜商议,待他再年长些,便送入国子学。有同龄学生作伴,学业总会精进些。”

“国子监的许夫子不是让阿合马挤出了朝廷,辞官回乡了么?硕德说了,平章大人克扣官学钱款,国子监师生衣食无着,好生艰难。”脱脱真因插嘴道。

我心头一沉,国子学的事早有耳闻,但不料已被阿合马逼迫到如此困窘的境地。没有插言,又听普颜忽都开口:“许先生虽辞职回乡,国子学却有王恂先生接管。官学是培育人才之所,总不至荒废……我家相公也不会袖手旁观。”

普颜忽都话语不多,更不曾议论朝事,此番开口,也是谨慎克制。看来安童私下也曾同她谈论此事。

“有哥哥在,便让人放心。阿合马再目中无人,总不能越过首相去。”别速真兀自一笑,神色颇为自豪。

普颜忽都看她了一眼,浅浅一笑,那神情落在我眼中,又勾起别样滋味。我饮下杯中酒,和她们又寒暄了几句,便起身离席。

*

草地上篝火燃得正旺,少男少女们饮至半酣,不禁放歌起舞,勾勒出一片欢腾的景象。不远处的毡帐群处也燃着蓬蓬烛炬,荧荧火光斑斑驳驳,汇成黑夜中的璀璨星河。

酒意袭来,我却全无兴致,一时心情寂寥,遂命女孩儿跟忽必烈报备一声,转身欲回毡帐处休息。

草地上仍有诸王大臣来来往往,有认出我身份上来劝酒的,都被我一一婉拒。我绕过一簇篝火,不经意间抬眼一瞥,却见一人的面目在跳荡的火光中影影绰绰。赤焰在他脸上染出光晕,眼眸也平白多了几分温度。目光交错的一刹那,似比篝火还要灼烫。

我的意识朦胧不清,恍惚间好像回到了过去:夜幕下的草原,马背上的少年身披月色,久久凝视着我,目光清澈如水,宛如月华泻地……待有阵阵夜风吹过,我才倏然清醒。对面眉目依稀,头顶月色如旧,而我胸中冰冷,唯余满心刺痛。

我咬咬唇,毅然转身,大步朝毡帐走去。安童却快步追上来,扶住我右臂,低声道:“察苏,你喝酒了,我送你回去。”

我轻轻躲开他的手,摇摇头,心情郁郁:“不用,召个火者过来即可。不必劳烦哥哥。”我犹豫片刻,又道:“普颜忽都在那边,你去看看她罢。我这里勿要挂心。”

周围人时有来往,却多已半醉,我们二人相隔虽近,却也无甚亲密举动,不会引人怀疑。饶是如此,我心里也明白得很:错过就是错过,我们二人永远无法回头。于情于理,我都不该任由情意滋长,否则只会伤人伤己。

“察苏,”他垂眸看着我,眉宇间满是黯然,趁无人注目,凑近了一些,恨声道,“你我之间何至于此?事到如今,我对你不敢有任何肖想。但出自哥哥的一份情意,你都不愿接纳?我们……竟连兄妹也做不成了?”

我后退半步,内心蓄满了酸楚,一颗心如浪头的小舟般摇摆不定,却终是狠下心来:“哥哥的情意,尽在我心。我们之前的事,都忘了罢……今后自然仍是兄妹。哥哥也不必太过介怀。”

他用力握拳,良久方松开,目光掠向黑夜,轻轻叹了口气,“好,我叫人送你回去。”

他抬眸一望,寻觅周边的侍从,火者女孩儿们似乎都在忙碌着。等了片刻,却是真金绕过篝火信步走来。看见我们二人,点头微笑。安童对他执臣子礼,拱拱手问候:“太子来了!”

真金笑着摆手:“私下里不必拘束。”又随口问,“兀都带此番没有带来?忽答迭迷失一直念叨着表叔家的小弟弟呢。”

安童一怔,而后轻描淡写地解释了原因,却引出了真金的忧虑:“孩童体质弱,最易染病。你再忙于国事,也别疏忽了家中儿女,免得普颜忽都一人受累。若是照应不来,不如带到我府上,两个公主也好有了玩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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