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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270)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我心中暗叹,叹他一时冲动,也不知迂回婉转。纵然阿合马有心隐瞒,此番也兜不住了。偷偷瞧皇帝脸色,果然更加难看,望着真金冷冷道:“他又怎么招惹了你!?”

忽必烈眸光森冷,透着一丝凛冽。真金见父亲这般,怒火才渐渐平息,慢慢冷静下来,对着皇帝一揖,歉然道:“父皇息怒。儿臣只气他本是负罪在身,不仅不知反省,反而巧言令色,妄图用财宝迷惑圣上。”说着,底气一足,白了一眼阿合马,语气复又冷肃起来,“他也不瞧瞧今日是什么场合!在诸国使节前喊冤抹泪,哪里像个宰相!大朝的脸面都被他丢尽了!”

“他便有罪,也自有有司问责!”忽必烈愈发不满,着眼打量着真金,冷笑不止,“这奴婢好大的脸面,能让太子亲自动手惩戒,又置六部百司于何地?还是太子觉得,朕是个不辨忠奸的昏君?”

皇帝毫不留情地敲打,让真金酒意尽散,一张脸霎时血色尽失,愣怔片刻,随即撩袍跪下,请罪道:“儿臣僭越了,请陛下责罚!”

我也上前一步,忙道:“太子今日有些中酒,一时冲动失手,不过是意气用事,并非成心……也是儿臣劝阻不力,以致如此,陛下若降罪,儿臣也难逃罪责。”而后在真金身旁跪下,恳切地望着皇帝。

“好啊!那时你也在太子身边?”忽必烈心思敏锐,立时瞧出了端倪,逼问道。我方觉自己亦被牵扯进来,无意中同真金一起站到了阿合马的对立面,但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道,“……是,今日之事,也是儿臣疏失了……”

真金见我这般,频频皱眉,暗暗一叹。忽必烈逐个打量我们兄妹二人,目光如炬,似能洞穿人心,却也不说什么,只是呵呵冷笑不止。

阿合马冷眼观望半晌,见真金和我俱已请罪,才假意道:“陛下,是奴婢无状,惹恼了太子。奴婢本是陛下和太子家臣,主君怎么打骂,都是天经地义。不说太子只是略施惩戒,就算失手打死了奴婢,也算不得什么。奴婢得太子训诫,方知自身过失,纵然挨了责罚,也都是主君恩德。还望陛下勿要因此怪罪太子!”

他跪在地上,膝行上前,泪水又潸然而下,脸上十足的诚意。听那话语,似是为真金开脱,实则暗暗挑拨。我愈发憎恨他心思阴险,但已至此被动的境地,却是无可奈何。

忽必烈站起身,冷眼睨视我们三人,半晌不语,而后才坐回榻上,怒极而笑:“征宋虽有小成,仍前景不明;攻日虽是试探,亦无所获;更有西北那里,一日不得安生。你们几个倒好,朕的太子,朕的宰相,还有朕的公主,竟先搅闹起来!是嫌这朝堂太过太平,存心搅出些风雨?还是不想让朕心里清静?”

日本那边已传来了战况?我闻言一震,脑中一时空白,良久才意识到这绝非捷报。对日一战怕是远远低于忽必烈的预期。攻日受阻,白白地劳民伤财不说,从海上阻断南宋贸易利源,阻击宋国的战略构想也成了空谈。对外战事未竟,朝内已起纷争,忽必烈能不动怒?

如此一来,安童的弹劾怕是要再一次落空。

我脑中思绪纷纭,手足发冷,浑身僵在了地上。真金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嘴唇颤动着,探问道:“日本那里……已经传回了消息?”

“你们自己看罢!”忽必烈没好气道,回身从榻上拾起了一份奏章,甩在真金身上。真金颤抖着捡起,匆匆读完,脸色已是发白,木然递与我。我连忙打开,却是东征军元帅忻都的奏报,简明交待了征日的过程。

东征军渡海之后,以迅雷之势连克日本对马岛、一岐岛,随后主力部队在博多、赤坂等地登陆,镰仓幕府闻讯紧急调兵增援,与元军大战于博多湾,奈何不敌元军铁炮。元军歼敌无数,屡挫日军,步步紧逼,但也成孤军深入之势,后援不足,箭矢已尽。副元帅刘复亨又中箭坠马负伤,士气渐转低迷。元帅忻都为保存实力,掳掠一番后,下命退回战船休整,而后便返回高丽合浦。(1)

我将奏章递与阿合马,思绪仍翻腾不止:此次攻日,前期虽进展顺利,最终是撤军而还,未占据日本一城一地,所投钱粮白白浪费,海上合围攻宋的计划也化为泡影。这奏章中,元帅忻都虽只字未提损失几何,但出征无果,却是明摆的事实。

我们三人看罢,俱是无言。忽必烈也怒气渐消,叹道:“朕此次征日尚算试探,也不指望一举攻克,可落个如此结果,呵呵,劳民伤财不说,又该如何收场?日本此前便狂悖倨傲,目无上国,此番侥幸逃过一劫,怕是气焰更甚。你们说说,朕该如何是好?”

真金思虑片刻,率先开口:“父皇勿忧。儿臣以为,此番征日,虽未攻得日本土地,但屡败日军,歼敌掳掠无数,对日已成震慑。不如借此机会,怀柔以示恩德,一面允许日商贸易往来,一面再度遣使通好。日本畏惧我国朝军威,必诚心归附。这不正是陛下的初衷?”

忽必烈默然听着,不置可否,目光又转向我和阿合马。我只回道:“儿臣赞同太子提议。”阿合马也连声附和,并无异议。他和真金竟就此达成一致,也是罕见。忽必烈撑着额头,沉吟半晌,烦躁不已,良久才叹道:“罢了,此事容后再议,朕先交由省部讨论罢。”随即挥挥手,叫我三人退下。我和真金对视一眼,默默行礼,便悄声退出。阿合马亦不敢滞留,紧跟着一道出来了。

*

征日无果的消息传来后,对宋作战的阶段性成果也无法让皇帝欢心。西北那里虽无大乱,但是年纪轻轻的那木罕统帅错综庞杂的诸王那颜,力不从心却是事实。朝中亦往西部前线源源不断地输送粮食马匹,对北平王那木罕的赏赐也是丰厚优渥。但这个儿子能否震慑住西道诸王,皇帝心里并无把握。当初马可.波罗一家来朝,便捎来北平王的亲笔信,请求皇帝增援前线。前番朝廷三路用兵,有心无力,现下东征军已撤回,西北那边如何布局,又需重新思量了。

然而,外事未平,内斗不止。安童公然弹劾阿合马,汉法派和理财派早已势同水火;太子真金偏袒汉法派,对平章政事阿合马拳脚相加,这事又捅到了御前,忽必烈颇为恼火。皇帝春秋日高,诸事烦心,正月末便已病了。这病来势汹汹,皇帝终日卧榻不能视朝,太子大臣都忧心不已,有再多的龃龉也只能暂且搁置。若非急务,都由省堂处理,大事则上报皇后太子。因这一事件,阿合马被弹劾的几大罪状全都不了了之,安童再多无奈,也只能一一忍下了。

忽必烈缠绵病榻,皇后陪同在侧,我和真金轮番侍疾,又有皇孙们陪侍,皇帝脸上虽见到些笑影,但大事尚未落实,心头忧愁难遣。这病由蒙汉回回医官轮番调治,虽遏住病势,却一直迁延不愈。皇后又命僧道做法事为皇帝祈福,祈盼他早日痊愈。

皇后命人在皇帝寝殿内设置临时帷幄,以便旁人陪侍。真金监理朝事,又终日侍疾,身体已疲惫不支。我苦劝几番,方换下他,自己来御前陪侍。

夜里寝殿内点上烛火,忽必烈闭目卧在榻上。他身材肥硕臃肿,此番患病虽未清减多少,看起来却虚弱不堪。脸色苍灰,全无神采,连抬眼都颇为费力。婢女们见我进来,欲要行礼,被我轻声止住,她们端上汤药热水后便让我挥推。室内只余我父女二人,皇帝闭目休憩,似是睡过去了。

我悄声在他身侧坐下,借着灯火打量着父亲病容。病中的他越显苍老,六十出头的老人,须发多已斑白,暗淡无光,脸颊虽胖,却多有褶皱细纹。眼角已松弛下垂,眼尾密密的纹路都是岁月的痕迹。我不知其中有多少皱纹是因忧心我而起。心头一酸,眼睛湿热,差点要落泪,忙用衣袖擦拭,又为他掖好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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