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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290)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我从梦中陡然惊醒,浑身遍是冷汗,沉寂的黑夜里,心跳声也清晰迫人。下意识四处摸索,周围没有粘稠的血液和破碎的尸骸,有的只是身下冰冷的枕衾。

察必和豁阿闻声寻过来,慌乱地擦去我额上背上的冷汗,我却渐渐清醒,攥住被角,定定道:“我明日就去见伯颜。”

……

叛军一起,声势浩大。昔里吉和脱黑帖木儿以皇子和丞相为质,结好于海都、笃哇。原本防御西北的军队,在叛王的率领下,举兵东来,袭击乞儿吉思地区,甚至侵扰和林,掠走成吉思汗的大斡尔朵。弘吉剌部的只儿吉台也举兵声援,杀害驸马斡罗陈,围困囊家真公主于夏营地。

西北防线彻底崩溃,畏兀儿部也爱莫能助。昔里吉叛乱同时,笃哇趁势进军,围攻哈剌火州达六月之久,亦都护火赤哈儿的斤死守不降,双方僵持不下,亦都护不得已献上公主求和于笃哇。面对汹汹叛王,火赤哈儿的斤虽难抵御,坚守不降已是对元廷最大的忠诚。他这份孤胆忠心,是否也出于当年兄长曲律的斤被海都等人害死的仇恨?

皇帝虽然焦头烂额,平叛部署却有条不紊。急命南征军将领李庭、刘国杰率军出发,讨伐叛王昔里吉。然而,二人部下多为汉军,想要震慑骄纵跋扈的西北诸王,非蒙古人为将不可。那么最合适的人选,除了平宋归来的伯颜,还有谁呢?

昔里吉之乱狂潮席卷,惊得朝野上下震动,伯颜却在家中安然不出,俨然一个隐世闲人。风雨惊不到他,狂澜扰不到他,连皇帝的政令也奈何不得。早在我探访之前,忽必烈已下命伯颜领兵,那厢虽接了旨,却无明确的回应,也毫无动身的迹象。皇帝一忍再忍终于无策,只得请托我再去说服。

此时已是九月,天气渐寒,秋草枯黄,百花早已萎落了,原本了无生气的时节,伯颜家中却仍有一番昂昂的气象。园中苍松劲柏轩然挺立,经霜履雪之后仍留常青;花草却少见,许是主人不喜。我默然想着,由仆婢一路引了进去。别速真早已迎出来,将我让进堂屋,却未见伯颜身影。我以为他仍在卧病,不由忧急,别速真只摆手笑道:“夫君在做祷告呢,我这便叫他过来。”

我愣怔片刻,方才想起伯颜本就是个基督徒。纵然风雨起落,纵然浮沉荣辱,这信仰却是片刻不曾丢的。我了然一笑,并未觉得对方怠慢,拦住别速真,只是静候伯颜。

约莫两刻钟后,伯颜才自祷告室出来。得下人消息,拾整一番,便到了堂屋待客。我起身相迎,默默打量片刻。比之下狱之时,他的气色好了很多,眼里也有了神采,却已非得胜归来时的意气扬扬,更多是一种冲淡平和。

伯颜见了我,郑重其事地拜了三拜:“当初全赖公主苦谏陛下,伯颜才得以脱罪,一直未能登门致谢。如今公主带病前来,臣实是有愧,还望公主恕罪。”

他只观望一眼,便看明眼下的处境,必是对朝事了如指掌。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之后的事便水到渠成了。

我淡淡一笑,待他行礼毕,才道:“丞相有功于国,却被无辜冤害,受了天大的委屈。陛下负疚于心,难以释怀。也亏得当初洗清丞相的冤屈,否则眼下这局面,哪里去寻靖边戡乱的良将呢?”

我话有所指,不光伯颜,连别速真都能领会,她遽然望向丈夫,眼神哀戚:“我哥哥陷于叛王之手,你就如此无动于衷吗?”

“夫人。”伯颜摆摆手,用眼神以示安抚。别速真见此,虽有万般不解,也得暂时忍下,“妾先退下了,公主慢坐。”

待别速真离去,伯颜将我让到上座,自己也慢慢坐下,苦笑道:“陛下让公主前来说辞,是不容许臣抗命了。”

我静静听着,低头啜了一口茶:“国家有难,亲家有难,丞相肩负重任,还有抗命的理由么?”

我语气清淡,话里却是逼迫的意味。伯颜听了,面无波澜,心中却似不喜,他将目光掠向别处,只冷冷道:“并非臣有意抗命,只是哪有这样遣将出征的道理?”

“丞相这是心里委屈?国难之际,可不是赌气的好时节。只怕待你心头气平,昔里吉已成难除之势,北平王和安童丞相怕也要殒命敌手了……”

我神色如常,话语却不无讥诮。伯颜只当未闻,仍淡淡道:“公主和陛下怕是忘了,伯颜无罪遭谗,免职在家,天下皆知。任命如此恶名之人,陛下当真放心得过?那些骄悍的宗王宿将,安童丞相震慑不住,伯颜一介戴罪之身,又如何震慑得住?非伯颜赌气,实是不能。”

他语带歉意,面上却毫无歉意,眼中尽是疏冷。这半年来,他荣耀至极,也屈辱至极。人生种种滋味,竟全番尝遍。我难以想象:他在狗圈的日日夜夜是怎么熬过?他心头的怨气是如何抚平?如今又有起复的机会,此时的他会是怎样的心境?忽必烈如此摧折人心,眼下又命其出征,确实强人所难。

默默思量半晌,我拿定主意,郑重道:“丞相之意,我已明白。回去我便面奏陛下,将你平宋的功劳昭告天下,将你冤屈的原委告诸众人。好叫朝野上下都看个明白,你是国朝一等一的功臣,是忠贞不渝的良臣,是力排国难的能臣。为陛下建功立业,不应有罪——这是你说的,也理应如此。待丞相恢复声名,万勿再行推脱!”

我的话语不容抗拒,伯颜也无从抗拒。他望望我,摇头苦笑两声,才慨然应允:“公主诚意至此,伯颜何敢推脱?为国朝效力,乃臣职分所在。但能否救得舅兄和北平王,臣并无十足的把握……”

他神色复而黯然,听得我心头一冷,希望的热火也瞬时熄了大半,只低落道:“事在天命,亦在人为。丞相尽力罢。”

第208章 立誓

拖雷系宗王昔里吉、脱黑帖木儿起兵叛乱,东犯和林,掠夺成吉思汗大斡尔朵,更有弘吉剌部贵族起兵响应,袭杀驸马,围困囊家真公主。昔里吉野心勃勃,结好于海都、忙哥帖木儿,意图对抗忽必烈,甚至公开称汗。元廷岂能坐视这等叛逆行径,先后派李庭、刘国杰、别乞里迷失等人北上讨伐,更有主帅伯颜出师漠北。

耐人寻味的是,海都和忙哥帖木儿虽分别扣押了安童和那木罕,支持昔里吉的反叛行径,实际并未出兵。笃哇在围困哈剌火州六月之后,也撤军而还。西北三汗国的观望态度,对元军平叛大有助益。

一年之后,伯颜在漠北大败叛王,昔里吉和脱黑帖木儿等纷纷溃逃。昔里吉之乱暂时平定,而叛王的隐患却远未消除,皇子和丞相仍被拘于叛王之手不得还朝。不过,西北的危局得到缓解,皇帝总算稍释重负。在此一役中,畏兀儿亦都护火赤哈儿的斤死守孤城,逼得笃哇等叛王无功而返,元廷嘉奖其忠贞,特许其入朝朝觐。

……

上都六月,青草绵绵,静静的滦河水漾着柔波,灿烂的金莲花随风飘曳,一年一度地盛开于辽阔的川野。

诈马宴尚未开始,乐曲已先行奏演。宫廷大曲《白翎雀》的乐音自旷野上悠悠传开,如长风一般浩荡地吹遍草野。

盛夏的野草渐渐浓密,轻巧的小兔隐没其间,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我纵马一路追逐过来,连发几箭,那小物却仍在草间跃荡不休,一次又一次躲过夺命的箭矢。身旁不停有王子那颜策马而过,每人都有所斩获。我望望光秃秃的马背,不由得懊恼,扬头打了个响哨,高空中的小鹰敛翅急下,轻盈地停在我的臂膊上。我捋了捋青格勒的羽翼,眯眼瞻望一望无际的远方。

“想当年,公主可不至于两手空空!若是用上莫日根,一次能猎到四五只野兔呢!”

身后有清脆的笑音隐隐传来,我揽住缰绳,驻马回望,却是脱脱真因和别速真一并骑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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