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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291)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生儿育女后,女伴们身形日渐丰满,却无碍于马上的敏捷。脱脱真因一手按住马头,一手提着犹自挣扎的小狐狸向我炫耀,笑得像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公主先前旧疾复发,将养了几个月才见好转,身体亏空得厉害。脱脱真因,你何苦打趣公主?”别速真嗔怪地瞪了身旁女伴一眼。

我却不以为意,摇头笑了笑,低眸看看臂上的青格勒。小鹰的眼睛尤为犀利,似能摄人心魂。想到莫日根当年没有受伤的时候,也是这般劲锐。我一时怔忪,惘惘道:“是啊,青格勒毕竟不是莫日根。当年每次向安童借用莫日根,射猎都能得手呢!”

望着渺远无边的地平线,往事已漫漶如烟,心绪亦不知飘到何方,我任凭清风吹乱鬓发,一时沉默无言。

别速真心有所感,同样神情黯然。脱脱真因自悔失言,低头沉默了片刻,才驱马上前,凑到我身边,笑道:“咱们别干呆着啦,一会儿小兔子小狐狸可就越跑越远喽!若是一无所获,岂不让人笑话?”

我嗤笑一声,也不答言,扬手放飞了青格勒,纵马驰入了深深的草原。

乱花迷眼,草没马蹄。我一路驰过,穷追不舍,前方的野兔也似跑得脱力,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瞄准好时机,搭箭一放,草丛里窸窣了一阵儿便没了声息。我放出青格勒去寻猎物,小鹰刚从草地上捞起兔子,不料一只凶猛的同类从天而降,咄咄逼人地冲撞过来。

青格勒性情暴躁,平白地被挑衅,登时火起,扔下掌中猎物,回身同敌人搏斗起来。那海青鹰身形比它大上半头,到底老辣,叼住青格勒的脖颈,便同它撕扯起来。青格勒虽然迅猛,毕竟稚嫩,渐渐不敌,翅膀也没了气力,却仍不服气,负隅顽抗。我有些担忧,打起响哨唤它回来,它也不理。对手的攻势却越发凶悍起来。

这只海青不明来历,我也恼恨不已,想用箭将它逼退,又怕误伤青格勒,只得虚晃了两箭以示威慑。那鹰闻声一惊,爪上力道一卸,青格勒得以喘息,仓惶而逃。那鹰还欲追击,忽而有陌生的哨响传来,它身形骤然一滞,青格勒趁势疾飞一阵儿,终于摆脱了敌人,慌乱地扑回我怀里。

小鹰惊魂甫定,蜷在我臂弯里,蔫巴巴地委顿下来。我见状一慌,忙忙查看它身体,果然腹部被扯出了伤口,血液已染湿了鹰羽。我又恨又恼,顾不得追究寻衅滋事的那只海青,急急掏出怀中绢帕,为它草草裹了伤口,便去寻昔宝赤。

身后蓦地响起马蹄声,似有人遥遥唤我,声音并不熟悉。我心下疑惑,因忧心青格勒,并不理会,只是扬鞭加快了速度。

那人不多时便疾追上来,反超过我,迫使我停驻下来。我不耐地抬眼,还未看清面前之人,便认出那只袭伤青格勒的鹰隼。

“臣一时疏忽,误伤了公主的海青鹰,还望公主恕罪,臣愿听凭公主责罚。”

那人言语谦谨,说话间已下了马,单膝跪地请罪。我不作声,只是着眼打量他,他的头深深埋下,只能看见侧脸,可这侧脸我也毫不熟悉。

“既是无心误伤,我又怎好怪罪?那颜请起罢。”我虽心头不快,仍忍下了,挥挥手让他起来。他又连声赔罪,方才起身。我掣紧缰绳调转马头,不经意间瞥见他的面容。那棱角鲜明的轮廓蓦地闯入眼帘,幽深的眼睛饱含歉意,使硬朗的脸庞更多了几分温柔的味道。

这张脸又是陌生又是熟悉,像极了某人,一时又想不出名字。我心下疑虑,凝神打量半晌,也无分毫头绪。怀中青格勒似是伤痛难忍,扭了扭身体便哀哀呼唤起来。

“那颜.射猎若尽了兴,便快回罢,大宴也要开始了!”我匆匆提醒了一句,催马便走。

“臣……”他的话还未及说完,便被我甩在了风里。

……

我寻到昔宝赤为青格勒裹了伤,便回到棕殿处,此时宗王那颜多已入席。待寻到别速真挨着她坐下,一旁的脱脱真因已等我多时,眼巴巴地望着我,目光似在猜度。我无视她的小心思,无奈地摊摊手,自哂一笑:“青格勒受伤了,我果然是空手而归……”

“公主今天是被谁绊住了脚步?刚刚有人来寻公主,还特意送来了伤药呢!”脱脱真因揶揄道,笑得不怀好意。

我闻言一怔,方悟到他所指何人,缓缓地捏住酒杯,默想了片刻,摇摇头哼笑一声:“我哪里识得那人是谁?”

脱脱真因还欲追问,早被别速真拦了下来。耳边忽地鼓乐齐鸣,我闻声抬头,不远处的山坡上,怯薛歹已骑着贴金戴翠的宝马呼啸而来。

年轻的男儿们手擎苍鹰疾驰而下,伴着乐音,舞入场内。怯薛歹同臂上苍鹰一同起舞,身姿敏捷,步履劲健,跳荡起跃时一如振翅欲飞的海青鹰。

欢快热烈的舞蹈很快起到暖场的效果。怯薛歹舞毕纷纷退下,与会众人多已坐好,只待皇帝皇后入席。我着眼打量,宗王那颜皆着银褐质孙服,腰系金带,头戴冠珠子笠帽,在阳光下映出斑斓异彩,我只觉满座银辉耀眼夺目,众人面孔却难分辨。

礼官迎着帝后二人登上御座后,当众宣读《大札撒》。而后皇帝宣布颁宴,宝儿赤将全羊诈马和蒙古八珍奉到各人案前。忽必烈亲提三杯酒,其次是阿合马代表百官祝酒,之后,宗王那颜一同起身向皇帝敬酒。

一番仪礼过后,众人又纷纷落座。教坊司安排歌舞杂戏,在席间助兴。阿合马肥胖臃肿的身体穿梭其间,以丞相的名义主持席面。他仍是逢人见笑的油腻面孔,我见之心烦,一时兴致寥寥,向帝后二人敬酒后,便坐回原位,望着满盘珍馐,也全无胃口。

“察苏。”我正低眸默默饮着马奶酒,不料真金已持杯行到我面前,笑吟吟地叫我的名字。

“有什么不痛快的,只顾闷坐着喝酒,我不日启程,小妹也不敬哥哥一杯么?”

“启程?”我愕然道,一时忘了举杯,只是疑惑地望着他。真金默然一笑,将我引至一旁角落处,才低声开口:

“父皇命我护送帝师入藏,吐蕃偏远,如此来去,怕是要两年光景。”他敛容道,神色也郑重起来。我此前并未听到这个消息,而今才自真金口中得知。诧异过后,心头便涌起深深的忧虑。

帝师八思巴是吐蕃藏传佛教萨迦派宗师,又领总制院事,既是宗教领袖,又管藏地政务。他虽行事低调,但在军国大事上一直能对皇帝施加重要影响。此前伯颜征南宋,也有他举荐之力。吐蕃自元朝并入帝国版图,地理位置之重自不待言。眼下八思巴返回藏地,皇帝命真金远道护送,既是对帝师的重视,也不乏对太子的考验。

只是真金若去朝两年,朝中又该是何等局面?

我心事越发沉重,酒杯停在手中,竟忘了敬祝。真金见我出神,兀自一笑,递过酒杯和我轻轻一碰,而后抬头饮下,才道:“我不在朝,你务必珍重。凡事切勿强出头,一切待我回来再说。”

他切切叮嘱,俨然嘱托不知世事的少年一般,我只含笑看着他,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抱怨:“在哥哥心里,我便是这般莽撞?哥哥素来体弱,又要远涉高寒之地,才是真正要保重的人!”

真金闻言,见我浑不在意,不悦地皱了皱眉,声音压得更低:“射袭阿合马这等逆事,切勿再犯!陛下能纵容你一次,还能容得你二次三次?我此番离朝,最忧心的便是这个。对付阿合马,是能如此逞性而为的么!他能横行朝堂,离不了一众党徒,岂是除掉一人便能摆平的易事?”

他絮絮嘱托,我默默听着,却又想到了别处。对此,张易又是如何想法?他欲除阿合马一人,似是只为私怨。真金所虑,却不仅于此。攀附阿合马的一众官员也绝非善类,即便除去阿合马,若不能将其定罪,理财派的势力又怎能彻底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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