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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303)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根摧折,柄欹斜,翠减清香谢。恁时节,万丝绝。红鸳白鹭不能遮,憔悴损干荷叶……干荷叶,色无多,不奈风霜锉……”

这歌声却是男声,诸人闻之,一时怔住,也不知是谁没有眼色,偏偏要唱这煞风景的曲子。可那二人却一弹一唱,丝毫不顾众人的目光,直将这曲子唱到尾声。待余音尽了,云轩儿只是呆呆扣住琴弦,双颊早已泪流满面。

见她失态至此,席上诸人都愕然无言。我亦满目震惊,能让云轩儿如此触动,除了那人,还有谁呢?——他回来了?

史彬却是面色平静,自顾自饮了口酒,嘲弄般的一笑,静静开口:“白学正还是那般高旷心性,既然回京,为何低调至此,却也不愿与某共饮一杯么?”

当初史彬曾欲举荐白瑀入仕,对方却婉言推辞。史彬这般问话,是否在暗指旧事?我亦是不解,阿合马尚在朝中,白瑀不在他乡避祸,来京又欲何为?

可是能见到故人,我心里仍是难言的感慨。他从席间默然起身,几年不见,身形更显清癯,别无表情的脸上沧桑毕露,可以想见他这几年潦倒的光景。

慕之忍不住低呼出声,几欲离席,然而未得我允准,不敢妄动,只能不安地立在我身侧,眼巴巴地望着白瑀。

白瑀左手持杯,右手堪堪相扶。多年过去了,他落下旧伤的右臂仍不灵便。想到他负伤的缘故,我更是一阵心酸。

“瑀情之所至,不免失礼,还望史公子见谅。”

白瑀敬上一杯酒,权当致歉,可那话语却听得史彬咬牙冷笑,周遭亦是一番喁喁私语。

史彬虽然不快,却不愿因为一个女人当众作色,仍是笑道:“梦石言重了,吾等聚兴而饮,兴至而歌,谈何失礼?梦石远道而来,某却不及招待,说来却是某失礼了……”

他寥寥几句,就化解了场中的尴尬和难堪,也遮去了三人间的暧昧情.事,在场诸人就只当是故人重逢,无人关心个中原委。

白瑀却只淡漠一笑,面上并无多少热情,虚应了一句:“史公子雅量。某还有事在身,且容某先行告辞。”

待史彬饮罢,白瑀竟只是抛下一句,便不顾众人脸色,当众离席。云轩儿仍在席上,双手抱着琵琶,怔怔看着他离场,脸上泪痕犹湿。

酒席未散,我已无心等下去,便借故离席,带上慕之,出来寻白瑀,却左右寻人不得。廉家仆从只道,那秀才连个姓名都没留,便撒手走人,好生无礼。我无心听他抱怨,只想回去着人问问卢洵。两人既是表兄弟,白瑀回京,卢洵必然知情。

我命慕之代我向廉家主人告辞,自己先在马车上等候。刚刚经过白瑀一事,心绪已然不平。他突然回京,我虽然欣慰,更多的却是不安:他回来是为何故?还有在酒席上对唱的一幕,日后在史彬面前,云轩儿又该如何自处?

等了许久,不见慕之,我心里焦急,欲撩帘下车,看到的却是另一张面孔。张易似乎已在旁等了许久,却无半分不耐,笑着向我点头见礼:“公主。”

“张大人?”我挑眉问道。在这里碰到他,只会让我觉得怪异。

“公主以为,今日雅集,仅仅是个雅集?”他近前了些,稍稍放低声音,“是我提议廉公邀请公主。这郊野无人耳目,谋事更为方便。”

我心下一凛,自然知道他言所何指,当下点点头,听他安排。待慕之回来,他只嘱咐车夫一句:“去悯忠寺。”

许是因为冷僻,悯忠寺的春天总比别处晚些。寺院内虽有香火,但仍是萧条冷落。院中只有几株丁香错落而生,斑驳浓密的小花星星点点,无端笼着一股愁绪,在这荒冷的古寺里寂寞绽放,更显得突兀怪异。

寺内老僧和小沙弥似乎早已习惯张易来往于此,把我们引到一处禅房,便悄然退下。房内早已有人相候,见我们进来,当即下跪行礼:“张大人、恩公!”

“怎地不向公主见礼?”张易皱眉斥道,“高和尚,你可是见过公主的!”

高和尚仍是一副落拓不羁的游僧模样,只是在军中待过些时日,更显悍勇。他狐疑地打量我,终是不情不愿地跪下行礼。我这才想起,上次来此地,我是一身男装。他认不出,情有可原。我摆手一笑,让他起身。他见我毫不怪罪,更是不解,却也不敢多嘴,只是烦躁地搔着头皮。

另外一人,是一个年过四十精壮汉子,较之高和尚,更为踏实可靠。他面目黝黑,脸上带伤,观其气质,也是军旅之人。不待张易介绍,便自报姓名:“益都千户王著,见过公主。”

我着眼打量其人,目露疑虑。张易见此,不慌不忙地解释:“这是高和尚于军中结识的义士,有王千户相助,大事可期。”

不待我细致问询,王著已愤然开口:“阿合马逼.淫小人.妻女,可怜俺妻儿,不堪受辱,含恨自尽。大丈夫岂可忍受这等羞辱,不杀阿合马,王著枉活人世!”

提到那个名字,他恨不得把牙咬碎。王著一面说着,一面滚泪。眼中尽是血红,显得狰狞可怖。这仇恨不知已积攒了多少时日,唯有死亡可以化解。

张易所托之人,我并不怀疑。闭目思虑半晌,我才开口:“义士既已寻得,军中也打下根基,张大人眼下是如何打算?”

“皇后既已病愈,公主即可北上。眼下阿合马留守大都,臣只需诈称公主忽然返京,代皇上做佛事,命阿合马出城迎接。届时,高和尚和王著自会伺机刺杀,奸贼命可休矣!”

“张大人曾言,若要成事,需借助我名号仪仗,就是为此?”

“不错。”张易点头道,“阿合马自知作恶多端,平素戒备森严,白日护卫相随,夜间寝无定所,若不以公主名号诱他出来,实难下手。此事也是亏得公主相助。除了太子,他最为惧怕的人,便是公主了。”

他谋划详尽,显然思虑已久,可我仍不放心:“我留在大都,是为皇后侍疾。而今忽然北上,又中途回返,难免惹人生疑。这个借口,别说阿合马,连我也说不服的。”

“口说难以为信,若有皇帝圣旨呢?”

张易似乎早已想到此处,从容笑道,“再无道理的行径,一句‘圣意难测’,便可遮过了,何须更多解释?”

他诡秘一笑,眼里不知藏着多少幽暗心思,让人心下生寒。事到如今,我才明白,他所谋所虑,我根本难以掌控。当初决定与他合作,是不是一开始便走错了?

见我半晌不语,张易不由得催问:“公主还在担心什么?事已至此,我们哪里还有退路?阿合马的仇敌,可不止王著,若待官逼民反,那种局面,想必也是公主不愿见到的罢……”

张易不愧是在皇帝身边仕历多年之人,拿捏人心之准,让人又畏又恨。在他面前,我并无更多质疑的理由,只得低声告诫:“张大人,矫诏可是死罪!你想清楚了!?”

他闻言,不禁放声大笑,惊得一树寒鸦簌簌而起,尖叫着冲上天际,更显这古寺阴森可怖。

张易笑罢,才道:“我已决心刺杀朝中宰辅,矫诏又算得什么?事已至此,公主怎么畏手畏脚起来?臣与您谋划此事,性命早都交给您了。您若是出首,臣便是死路一条。如此还不能得您信任,当真让臣寒心!”

张易摇头直叹,一脸的惋惜模样,他意在激我,我如何不懂,只是冷笑道:“我欺瞒君父,与朝臣谋划此事。张大人若是出首,我同样死罪一条。说到底,您也信不过我罢!”

我冷目望他半晌,那厢的笑意终于渐渐收敛,而后对我郑重一揖,肃然道:“公主既已剖心置腹,臣必不相负。公主但有吩咐,臣定当倾力而为。”

“很好。”我负手望他,冷冷道,“我只有一个要求,便是刺死阿合马;此事,也必须止于阿合马。若是引发暴.乱,闹得京城失稳——张大人,你便是万死,也莫能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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