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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元]风刀割面(330)

作者: 璨钰 阅读记录

安童凝视他良久,终是无声摇头。我看着真金振奋的模样,想说的话又生生咽下。我不敢说出来,只怕自己一语成谶。

但愿我只是多虑。我默默想着,把那股忧虑压在心底:既然道行有时,那么,真金期待的时运总该到来了吧?

……

真金行动很快。严惩卢世荣同党一事,先借由御史上疏放出风声,而后便奏请面圣。南必亦知此事重大,转奏皇帝,忽必烈也自无回避的道理。

彼时,我亦在皇帝身侧,也因为我在,两人之间少了几分君臣之分,不说话时,便与寻常父子无二。

忽必烈听真金奏罢,也不恼怒,只是看着儿子淡淡笑着:“此事由中书省臣入奏便可,何劳你亲自过来?”

真金被皇帝盯住,仿佛所有心事都被洞穿,心里颇不自在,嘴上含糊道:“安童是中书省首相,又是卢世荣昔日上司,为了避嫌不便出面。”

“避嫌?”忽必烈轻轻哼笑,榻上的身体动了动,换了个更为闲适的姿势躺下,“当初卢世荣所犯罪行,便是他与老臣一同审理。何来避嫌之说?”

皇帝闲心打探,不用真金解释,便能猜得他与安童之间的情形:“劳储君出面,是安童失职。”

“父皇,”真金心事重重,顾不得计较这些,只道,“卢世荣虽死,潘杰、冯珪、要束木等党徒犹在。除恶不尽,只怕余孽死灰复燃。更让朝臣心怀侥幸,阿附奸邪尚能脱罪,谁还能为陛下秉直奉公呢?”

见他仍是执着,皇帝微有不悦:“汉人秀才教你仁恕的道理,太子学了多年,竟都忘了?”

真金闻言一怔,抬头望望皇帝,只见他面上满满都是讽刺,一时不安,却仍诚恳回道:“先生们的教诲,臣自不敢忘。只是臣也曾学过,执政者应赏罚分明,持心如水,以义理为权衡。臣所求的,非为一己之私,不过是摒除奸邪,匡正风气罢了。”

“吾儿学的很好,都能向朕传授为君之道了!”皇帝拊掌大笑,真金闻言却如遭雷殛,脸色霎时惨白,惊得跪下请罪:“陛下恕罪,儿臣岂敢有这样的心思?”

皇帝见他惶恐难安,更是大笑不止。我听这笑声,只觉浑身战栗,也跟着一同跪下:“父皇这是何意?太子并无他意,父皇这般言语,又让他如何自处?”

见我二人是真心畏惧,他才收住笑意,抬手示意我们起来,真金却不敢起身,忽必烈只得亲自去扶:“你我为父子,戏言而已,何必惊怖至此?”

他虽笑着,真金仍是心神不安,额上遍是冷汗,眼神也显得游离,无力回道:“儿臣一心一意侍奉君父,陛下何必试探?是信不过儿臣?”

“你自然对朕一心一意。既然如此,还当不起一两句戏言?

真金心有余悸,皇帝见状,又忍不住笑了,像个恶作剧得逞的顽童。见他这般无谓的模样,我只觉得愤怒。他分明感受到我的怒意,却佯作不察,只是拍着真金肩膀,轻轻抚慰着。

“处置卢世荣同党一事,你既觉得有失公允,朕便放手让你去查如何?”

真金一时犹疑,不知他是不是又在试探:“此事关系重大,宜由陛下圣裁,儿臣不敢擅断。”

“为表公正,再次鞫问也无不可,只是……”皇帝突然陷入沉思,半晌才开口,“先前御史也曾奏言,‘卢氏当政,专事贪饕,所犯赃私,动以万计’。此前审讯缴获赃物,远远不及此数。其中可有阴私?朕不得而知。如此,省院台钱谷诸事,是否也应清查一番呢?”

第235章 表章

皇帝的意思一经露出,立即有人闻风而动。以答吉古阿散为首的阿合马余党,向皇帝进言:“海内钱谷,省院台内外监守长官率有欺蠹,特请钩考天下,以查核贪赃,严惩不法。”

忽必烈没有一丝犹豫,当即同意下来,还设立专门官署,委派答吉古阿散审查省院台和六部衙门,拘收百司吏案,清查积年钱谷。皇帝的意思也明确:既然御史曾弹劾卢世荣贪贿官物,这笔旧账早晚要清算。朝廷财用不足,至今未有缓解,省院台长官是否监守自盗,若不查明,无人能知。

卢世荣身死之际,真金本欲严惩穷寇,一网打尽理财派余党。哪知奸党为了脱罪,借钩考之名大肆反击,被重点核查的中书省和御史台立时陷入被动的境地,一时京师骚攘,人情危骇。

至元二十二年的冬天,注定不会平静。

天一早就落了雪,我犹在梦中,就被人扰醒,前来传信的小书吏身上披着雪花,气还未喘匀,就急急慌慌开口:“公主,安童丞相请您速去御史台!”

御史台?

我闻言一惊,浑身困意瞬间丢个干净,一时猜不出原委,却顾不得细询,拾整完毕,当即赶往御史台衙署。

安童从不会因私事惊扰我。如此必为公事,可也绝非寻常公事,朝上风雨,他向来不愿我卷入其中。那么,还能为何呢?

马车呼啸而过,我在车内如坐针毡,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过于急促的心跳逼得我呼吸困难,手足发冷。

到了御史台,天仍是黑的。官员们还未上衙,冷清的官署里只有一豆灯火。我撩帘而入,顾不得脱下带雪的外氅,冲口便问:“到底出了何事?”

安童和玉昔帖木儿两位重臣皆在,身侧是御史台都事尚文,三人一脸凝重,只匆匆问礼,而后一个眼神,将旁人屏退。

我落座后,再度追问。安童与玉昔帖木儿对视一眼,脸色阴沉得如乌云压顶,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太子遇到麻烦了。”

安童一句话,终于坐实了我的猜虑。我只觉胸臆一窒,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玉昔帖木儿见状,无声一叹,旋即递个眼色:“尚文,把曾封章的表章取来,此事无需避忌公主。”

御史台都事尚文领命而去,稍后便将一份表章奉上。我接在手中,只觉这表章竟有千斤重,一时不堪负荷:也许真金的命运,就系于这一纸文书。

“答吉古阿散钩考天下,为的可不是钱谷。他想要的,就是公主手上的这封奏疏。”

安童苦笑道,声音已平静下来。我屏住呼吸,慢慢展开表章,一字一字小心去读,如临深渊,仿佛一不留神,便会跌入万劫不复之地。

“帝春秋高,宜禅位于皇太子。”

寥寥一句,骤然刺入眼帘,我忽觉双目作痛,脑中亦掀起狂风暴雪。来不及深思,猛然问:

“曾封章是何人?”

“南台御史。”玉昔帖木儿答道,忍不住低声唾骂,“这个蠢货!不知受何人指使,竟敢上书奏请皇上禅位!这是把太子逼入绝境啊!”他急的双眼通红,几乎要跌下泪来,“答吉古阿散正是得知此事,才倡议钩考,以图拘收御史台吏案,缴获表章。我秘留不发,不料那贼厮已经上奏陛下了!”

“曾封章受何人指使,并不重要。”安童打断他,冷静的声音里也有微不可察的颤抖,“陛下既已得知此事,如何平息圣怒,保住太子,才最为紧要。”

“需要我做什么?”我看着他的眼睛,立时会意,急问。

他知道我不会拒绝。安童看着我,阴郁的眼里终于有了温度:“陛下已命大宗正薛彻干前来索取表章,此事逃无可逃。为今之计,只望公主先行入宫稳住陛下,我和玉昔帖木儿随后面圣请罪,详陈此事。”

请罪?我默然望着他,一时忧心忡忡:若是忽必烈得知此事,不知会何等震怒,安童纵然代为请罪,又怎能轻易敷衍过去?若皇帝不依不饶,真金怕是……

我不敢深思,一颗心几乎要跌碎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深深裹住了我:如若真金有事,汉法派多年的努力岂不付诸东流?

见我心有疑虑,尚文解释道:“公主勿忧,答吉古阿散为阿合马余孽,所犯劣行,桩桩在案,臣已查得证据,必令此辈无可脱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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