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茉拒绝了段永昼,但这件事并未如她所愿告一段落。
周五晚上,“段绍安杯”青年画室大奖赛在西城一家酒店正式举办颁奖典礼暨庆祝酒会,由段永昼亲自主持。
如此盛会,周思培和唐书兰自然不会漏了风声,一打听,周茉居然没有报名参加,当即雷霆震怒。
晚上周茉上完选修课回家,推开门一看,周思培和唐书兰端坐在沙发上,面罩寒霜,这架势摆明了是专门在等她。
周茉把手机锁了屏,偷偷揣进衣服口袋里,硬着头皮上前一步:“爸、妈……”
周思培勃然大怒:“跪下!”
周茉咬着唇,没动。
周思培霍然起身,那高大的身影如山崩一样罩下来。
周六的下午下过雨,天黑得早,傍晚时分,城南老街上已经亮起了灯。小小一间卤煮铺子前挂着的招幡让雨水打湿了,黏在旗杆上,已经飘不起来了。
贺冲推门进去,要了一壶酒和一碟卤水花生。他常来,店主都认识他了,上了东西之后也没多问,径自到后厨忙碌。
贺冲一个人坐在那儿喝酒吃花生,听着收音机里传出来的京剧,时不时看一眼时间。
外面的雨水敲击着陋巷的青石地砖,滴滴答答。
下雨的天,客少,过了七点半就彻底没人了。老板把几张桌子擦干净,拿着抹布立在后厨门口,笑着问:“等人?”
“等人。”贺冲一看时间,才发觉自己已在这儿待了快两小时,有些过意不去,“是不是打扰您做生意了?”
“没事,”老板笑得憨厚,“反正我回去了也没事干——要不你先来碗卤煮吧。”
“成,大碗的,多加香菜。”
贺冲拿起手机给周茉打了个电话,如他所料,还是无人接听。昨天周茉跟他约了今天晚上一起吃饭,但他从下午四点起就没联系上她。周茉家里情况特殊,联系不上的事常有,贺冲倒也没特别往心里去。
照理说等了两个多小时人都没来,也该走了,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走,似乎隐约还是担心她若来了会白跑一趟。
热腾腾的卤煮端上来,贺冲多要了一瓶酒,叫来老板闲聊共饮。一晚上时间就这么过去,到十一点,老板开始收摊打烊。
喝过酒,身上热乎乎的,贺冲穿过灯火昏黄的巷子,雨落在身上倒也不觉得冷。
幽深狭长的一条小巷,他走了很久,四下只有自己的足音回荡。
贺冲喝了酒不敢开车,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到酒吧去找韩渔借宿。韩渔人不在,酒吧服务生说他下午就出去了,一直没回来。
贺冲不由得纳罕,今天什么情况,怎么找谁都找不着?
贺冲在员工休息室将就一晚,一清早起来冲了个冷水澡,就准备出门去把车开回来。走到楼下大厅,他发现韩渔跟条死鱼一样瘫在沙发上。
贺冲走过去踹了一脚,韩渔嘟囔了一声,打着呵欠睁开眼。
“昨晚上哪儿去了?”
韩渔一骨碌爬起来:“还说呢,昨天姓叶的那丫头创业大赛只拿了第二名,抱着奖杯一下台就哭得稀里哗啦,非讹我请他们全队人吃饭。”
“要是你自己不乐意,谁能讹到一毛不拔的韩老板头上……”贺冲一顿,忽地想到什么:“你们吃饭,周茉去了吗?”
“没啊,叶茵茵哭那么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小茉莉没去,放她鸽子了,剁冠的还是小茉莉的前男友,你说她气不气……”
贺冲皱眉:“叶茵茵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你不是有她电话吗?你自己联系啊。”韩渔困得脚步虚浮,走路打飘,“我去补个觉,你自便吧。”
第四章 荒草
到周日,贺冲还是没联系上周茉。他回了雁南镇,在车场里修了一整天的车,老是心神不定。
其实联系不上无非也就那些原因,要么是被押着去参加什么宴会了,要么就跟上次一样,冷不丁就出国了。周家虽霸道专制,但对周茉保护得很好,压根儿轮不到他来操心。
让他坐立难安的是一种无能为力——他发现若是哪天周茉不想跟自己来往了,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人被捏着七寸,瞻前顾后,寸步难行。
直到周一一早,贺冲才终于接到周茉的电话。周茉向他道歉,说自己没事,周六、周日都在家里,父母没让她出门。
“你现在在哪儿?”
“学校。”
“我过来找你,你先上课吧。”
贺冲赶到西城大学的时候,第二节 课才刚刚开始。他坐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给周茉发了条消息:我到了,你下课了出来一趟。
没到十分钟,他就听见身后空荡荡的一楼大厅里响起脚步声。转头一看,是周茉出来了。
她穿着T恤和长裤,头发散着,还戴了个口罩。走到跟前,她头一扭,避开了贺冲打量的目光:“周六你去了城南老街吗?没等多久吧?”
贺冲笑了笑:“你以为我能等你到深更半夜?”
周茉似是松了一口,片刻后又问:“能带我出去逛逛吗?我不想上课。”
贺冲没问去哪儿,直接说:“走吧。”
今天雨停了,天色仍然阴沉。车就停在离校门口不远的地方,他过来时开得急,路又颠簸泥泞,车窗上都溅了泥点子。
周茉坐在副驾驶座上,扭头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贺冲扫过去一眼:“感冒了?”
周茉没说话,他便伸出手去,要揭她的口罩。她迅速扭头,把他的手臂一挡。
贺冲眉头一拧,忽地踩下刹车,一手抓住周茉的手臂,一手去摘口罩,态度前所未有地强硬:“我看看。”
周茉到底没争过他,口罩揭开的一瞬间,她立即别过脸去。
贺冲托着她的下巴,轻轻一扳,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她右边半张脸都是红的,上面五道指印清晰可见。
贺冲按捺着怒火,沉声问:“谁打的?你爸?”
到真正委屈的时候,周茉反倒不哭了,黑白分明的眼睛安静地看着贺冲,声音很轻,风一吹就散:“贺冲,你带我走好不好?”
车往东行,下了高速,沿路农田一望无际,金色麦浪层层翻滚,一直连接到天边。
电台广播里的音乐时断时续,被风卷出车窗,零零散散洒了一路。
沉默之中,车停下了,前方一排两层楼高的厂房,隐约传来机器运转的声响。
周茉下了车,跟在贺冲身后:“这是哪儿?”
贺冲身影一顿:“我舅舅的服装厂。他摊的饼特好吃,我让他给你露一手。”
周茉愣了愣,看贺冲已经迈开脚步,也赶紧跟上去。
来开门的是贺一飞,他一看见来人,他惊讶道:“哥,你怎么来了?”
“过来蹭饭——舅舅呢?”
“去车间了。”贺一飞的目光往周茉身上瞟了瞟,后者朝他很淡地笑了笑,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请进。”
贺一飞在屋里转着找茶叶沏茶,又给贺正奎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儿,贺正奎就赶了过来。
贺正奎笑问:“怎么来之前也不打个电话?”
贺冲笑说:“突然想吃舅舅摊的饼,就临时过来了。”
“好说好说。你坐着,我现在就去买菜。”
厂房后面还有一排宿舍,贺正奎自己占了两间,购置了基本的厨具,可以自己开伙。
贺正奎去买菜,贺一飞就领着周茉和贺冲在厂里转悠。他原本就不大擅长跟陌生人打交道,又看贺冲带来的这姑娘气质出众,跟他们这种泥腿子出生的格外不一样,当下便有些忐忑。但不管他说什么,周茉都会接话,还能抛出下一个问题,一点也没让他冷场。
在周茉的捧场之下,厂里机器设备如何运转、员工几何、承接什么生意……贺一飞事无巨细,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听得贺冲忍不住拦他:“行了行了,再说那点机密就全让你抖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