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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小茉莉(出书版)(4)+番外

她退了一步,贺冲却是进了一步。

周茉立刻高音量:“你想干吗!”

贺冲神色复杂地瞅她一眼。

“你……你不是……”

“能拿你去跟顾家把那墓位换过来吗?能换我就真绑架你了。”

“不能。”周茉垂头丧气,“你找我爸换点钱估计还实在些。”

“能换多少?”

“三百万?五百万?我不知道……”

贺冲笑了,没想到这小姑娘居然还正儿八经地跟他讨论起自己这做人质的价值来。

“你也太便宜了吧,你们周家不是很有钱吗?”

周茉:“有钱那也是我爸的,他舍不得。”

“你不是他女儿吗?”

周茉不置可否,目光往下瞥,瞧见他拎在手里的袋子。

“哦。”贺冲提起来往她怀里一塞,“给你的。”

“什么?”

“你不吃早餐?不换衣服?”

周茉警惕地抱紧袋子:“在你家换?”

贺冲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就走了。

袋子里除了早餐,还有衣服,一件T恤衫、一条牛仔短裤,样式都土里土气的。周茉没得挑,换了衣服,拿出袋里的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把自己的脏衣服塞进去。她的头发还湿漉漉的,身上的衣服大了一圈。长这么大,就数今天最狼狈。

周茉咬着包子下了楼,喊了一声:“贺冲!”

隐约听见隔壁厂房里有人声,她走进去一看,满地散落的汽车零件,空气里是一股刺鼻的机油味,却没看见人影。

周茉又喊一声:“贺冲。”

“别喊了,招魂呢。”

周茉循着声音看过去,这才发现被支起来的汽车底下仰躺着一个人,穿着卡其色的工作裤,又只露了半截腿,难怪她一眼没看见。

周茉走过去,朝地上一蹲,低头往汽车底下看,却什么也看不见。她便绕了一圈,绕去那头,一蹲下就看到贺冲的头顶。

“喂。”

贺冲没应,拿扳手缓缓地拆卸着底盘上的零件。

周茉把口中咬下一口的包子嚼完了才说话:“原来你是修车的呀。这份工作……”她斟酌着用词,“是不是不赚钱?”

“还成。”

周茉心想,楼上的房子家徒四壁,连瓶洗发水都买不起,哪里会是“还成”的程度?不过男人嘛,一般都是好面子的。

“你一直在修车吗?”

“这两年。”

“那以前你是做什么的?”她听过不少传言,尤其还有说贺冲“出车祸死了”的,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贺冲一顿:“你查户口呢?”

“我好奇,能说一说吗?”

贺冲一想,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当兵、做生意、赛车……什么来钱做什么。”

周茉又想,混了这么多年,他居然还这么穷,恻隐之情顿生:“你除了修车,还会别的吗?”

“除了干好事,什么都会——让开。”

周茉愣住。

“让开,你挡着我了。”

周茉忙往后退了一步。

“再让让。”

周茉让出四五步,便看见贺冲手撑着底盘,往前一蹿,整个人便从车子底下钻了出来。他没穿上衣,光裸的古铜色皮肤上满是汗水,以她十五年绘画的经验来看,这人的骨架和肌肉都相当不错,拉过来就能当模特。

周茉的脸有点发烫,别过眼去啃包子,假装没看见。

贺冲瞥她一眼,看她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仓鼠似的小口嚼着包子,笑出声:“你还在读书?”

“读大学。”

“在学校过得很艰难吧?”

周茉有些不明所以。

“就你这吃东西的速度,食堂关门了能吃完吗?”贺冲走去一旁的车床,把拆下来的零件拿过去与另一个比对。

周茉不以为意:“细嚼慢咽是好习惯。”

贺冲拿着零件又钻回了车下。周茉看他一时半会儿似乎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便捧着包子重新凑过去。

“你怎么还待在我这儿?”

周茉一时沉默,嚼完了一口包子才说:“不想回去。”

“离家出走?都多大的人了。你出门没带手机,赶紧回去吧,别一会儿你家人报警了。”

周茉愣住,急忙去摸衣服口袋,又想起已经换过衣服了。

“别摸了,你真没带,不然酒吧服务生早喊你家长来接了。”

“我已经成年了,不需要家长监护。”

“哦?”

周茉对他这声提高了声调的怀疑极为不满:“我要是未成年,能进酒吧吗?”

“说不准啊,现在想伪造个证件还不容易。”

周茉不想跟他扯,啃完了剩下的包子,拍了拍手问道:“我能在你这里再待一天吗?”

“能啊,什么标准?”

“什么?”周茉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他的思维。

“你这算是租房,按什么标准付我房租?”

周茉很吃惊:“你这个破房子还要房租?”

贺冲笑说:“生活不易嘛。”

周茉一想,也有道理,这人过得这么拮据,自己占他的便宜确实不厚道。考虑了一会儿,她问:“五百一天?”

“……”

周茉摸摸鼻子:“少了是吗?肯定少了……那……一千?”

“你知道五星级酒店什么标准吗?”

“不知道,出去玩都是我爸订房的。”

贺冲无语,让她让开,自己从车底下钻出来,去厂房里的水槽那儿,打上洗手液把一手的机油洗干净,再套上一件上衣。

周茉也跟过去洗手,贺冲低头看她:“你叫‘周末’?”

“嗯。”

“怎么不叫星期一呢?”

周茉白他一眼:“‘茉莉’的‘茉’。”

贺冲笑笑:“那天回去被骂了吗?”

不提还罢,一提这个周茉就来气。那天回家,她被父亲周思培罚去画室里反省,整整十二个小时以后才被放出来。

看她的表情,贺冲心里也有数了:“以后别轻易替我出头了,你看,我一点损失没有,你……”

周茉打断他:“下回求我我都不帮你了。”

片刻后,周茉看他一眼:“顾阿姨不答应合葬,那贺……你妈妈下葬了吗?”

“没啊。”贺冲笑着说,“殡仪馆有那种小格子,租金只需要八千块钱,我把骨灰先寄存在那儿了。”

“那不是……”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嘛。”

周茉被他逗笑:“你那天,为什么拿着玫瑰去?”

“没人规定参加葬礼一定得带菊花吧?我妈这人比较虚荣庸俗,所有的花里她就喜欢玫瑰,并且越贵的那种越好。”

他笑得有点吊儿郎当,眼睛却幽深有神,和他对视的时候,莫名有种灵魂被看透的感觉。就仿佛是那一天雨雾中看见的玫瑰,如火光一般,突然让她心里升腾起一种自己也道不明的躁动。

“玫瑰花挺衬她的。”

“是吗……”贺冲笑笑,“你觉得她的名字好听吗?”

“好听啊,贺宓,‘宓妃留枕魏王才’。”

“她自己改的,其实她跟老头儿——顾洪生——结婚之前,不叫这个名。”

“那叫什么?”

“贺桂花。”

周茉“扑哧”笑出声:“你骗我的吧?”

“骗你干什么?”

周茉抬眼去看他,从他脸上没瞧出多少悲伤的影子。他宁愿不要六千万的别墅,也要帮贺宓争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这样的人,究竟是傻,还是赤诚呢?

这时,贺冲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特大声的一个响铃:“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贺冲瞧了一眼屏幕,是韩渔打过来的。

韩渔急得好似火烧眉毛:“老贺,你把人小姑娘带哪儿去了?赶紧给我原封不动地送过来!她家长找来了,说再见不着人就要报警说咱们绑架!”

外面日头灼烈,周茉这才惊觉居然已快到晌午了。

贺冲的车停在场地正中央,是一辆很旧的吉普车,但收拾得很干净,车玻璃上连一点灰尘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