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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门之下(106)

这次与上次不同,崔明度说圣人听闻后竟然当众呵斥了邕王,令邕王碰了一头一脸的灰,狼狈不堪。

信的最后,崔明度恭贺了她几句,自称从靺鞨返回匆忙,无法亲身道贺,甚至还说伏廷因她怀孕而有如此阵仗,可见对她宠爱有加。

言辞之间礼敬又本分,仿佛之前在她跟前说出那种逾越之言的是另一个人。

新露在李砚莫名其妙的眼神中将那封信引火烧掉了。

栖迟亲眼看着纸张化为灰烬,落在脚边,忽而生产一种感觉——

崔明度一而再再而三地将这些小事告诉她,就好似站在她这边似的。

她难免想起他以前那幅愧疚的模样,甚至要将她承担成责任的模样,眼中眸光微动,轻轻牵开唇角。

心想当初一场退婚罢了,他就如此觉得对不起她么?

外面忽然有了响动,像是很多人在走动忙碌。

新露出去看了一眼,回来禀报说:“大都护回来了,还下令开了府上正门。”

栖迟一怔,朝外看去。

这是要迎客不成?

随即就进来了两个婢女,见礼说:“奉大都护令,请夫人沐浴更衣,去前院见客。”

都护府大门敞开,仆从们垂手立于两侧。

接连的快马到来,车辙辘辘,在府门前次第停下。

前院忙碌,栖迟到时,在厅中看见站着的伏廷。

他身上穿着那件她给他做的军服,腰带紧收,长靴利落,手扶在腰后刀上,抬脸看来时,两眼朗朗若星。

栖迟走到他跟前,朝门外看了一眼:“来了什么客?”

“边境六州都督,”伏廷说:“我早已下令叫他们来见,今日都到了。”

原本想直接入军中见,便没提,但他们带了家眷,还是入府来见了。

栖迟点头,想着秋霜所报的消息,看来瘟疫的事处置地还算顺利,不然他们来这一趟可能就会拖延了。

伏廷趁机打量了她一下,她鬓发上珠翠点摇,略点眉唇,换上了鹅黄的抹胸襦裙,双臂间挽着雪白的细绸披帛,宛如流云。

毕竟怀着身孕,这派头对她而言可能有些折腾,本想问一句是否觉得累,她那张点饰过的眉眼忽而看了过来,不偏不倚,落在他身上。

“有件事说来挺奇怪的,你想不想听一听?”

伏廷于是把话咽了回去:“什么事?”

栖迟眼波轻转:“听说这次招大夫的事,邕王在圣人面前嚼了我舌根,圣人向来宠信他,这回竟苛责了他,你说为何?”

伏廷长身笔挺地立在她面前,看着她:“因为早有奏折呈报宫中言明瘟疫之事了。”

她低语一句:“果然。”

圣人怎么可能替她说话,不过是因为知道实情罢了。

刚才想起时,便猜是不是他做了什么,还真是。

“以邕王的小肚肠,说不定以后要记到你头上来。”她故意说,心里接一句:不过好在他是个蠢的。

伏廷并不在意,他早就写了折子呈递宫中,是为禀明情形,毕竟随时可能会有出兵之事,却也的确是要防着这等口舌流言。

即便她说了那句“那就说好了”,既为北地做了这些,他就不会容着小人背后诋毁她半句。

圣人就是再宠信邕王,也该知道突厥是家国大事,总不至于来追究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想到此处,他问了句:“你从何处听说的?”

栖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是崔明度寄来的,那算什么,没事找事不成?

好在这一犹豫之间,罗小义就快步进来了。

他一抱拳:“三哥,嫂嫂,各位都督到了。”

伏廷一手握住栖迟胳膊,带了一下,坐去上方坐榻上。

栖迟跟着他落了座,伏廷手还握在她胳膊上,最后放下去,搁在她腰后。

她就好似半边身子倚着他,坐在了他怀里似的,碍于场合,借着他那只手扶的力量坐正了些,轻轻问了句:“只是招他们来见,也要特地拜见?”

伏廷点头:“下属都督入都护府必要拜谒。”

罗小义在旁听见了,笑道:“大都护府可是罩护下方各州都督府的,就是这北地的天啊,他们入府就拜是礼数。这还不算什么呢,嫂嫂等着,待他日北地重收赋税,还能见到二十二番大拜呢!”

“什么二十二番大拜?”她问伏廷。

他眼看过来:“每年交贡时,八府十四州都督携家眷入瀚海府述职跪拜,便是二十二番大拜。”

稍作停顿,他又道:“多年不收赋税,也多年不曾有过了。”

栖迟想了起来,这是听说过的,是各大都护府的至高礼数。

只是迄今为止只见到北地挣扎于复苏,似已忘了,这安北都护府本就是一方封疆大吏所在,一方强兵军阀的象征。

她想象了一番那场景,眉头轻挑:“那样的阵仗,我倒是不敢受了。”

这是玩笑话,是觉得这架势太大了,难怪圣人都要忌惮各大都护府。

伏廷说:“你受得起。”

她不禁看到他脸上,眼里有了笑:“也是,我花了好多呢。”

他嘴动一下,似觉好笑,声沉沉地说:“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也受得起。”

只要她一日是他的夫人,还坐在他身侧,就受得起。

栖迟没再说下去,因为各位都督进来见礼了。

边境六州都督携带夫人,无人不是风尘仆仆,鬓发带尘。

除了他们,皋兰州都督也来了,他是来送战马的。

虽然只有七州都督,一起齐整地跪在地上,这场景已足够整肃了。

栖迟端正坐着受了礼,在场的她只对皋兰都督和幽陵都督有印象,其余都是头一回见,只觉得大多都在盛年。

身旁的伏廷站了起来,朝她看了一眼,低声说:“可以了。”

礼数走完了,他便不做耽搁了。

罗小义有数的很,马上叫各位都督随大都护去议事。

其余各位都督夫人自然是要陪同大都护夫人的了。

新露和秋霜伶俐地进来请各位都督夫人去偏厅就座。

栖迟起身出厅时,赶上罗小义还没走。

“嫂嫂,三哥说了,累了你就去歇,犯不着一直与这些都督的家眷待着。”他三哥先走了,他留下就是为了传这句话。

栖迟叫住他:“阿婵呢?叫她来一同陪着好了。”

她想曹玉林应当是对这些都督的家眷很熟悉的。

罗小义干笑:“嫂嫂知道她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也就嫂嫂与三哥安排瘟疫那档子事时见了她一回,再没见到了。反正还在瀚海府,指不定哪日又过来了,这阵子她不是常来看嫂嫂嘛。”

栖迟一想也是,曹玉林这阵子常来,就是今天不在,也可能是刻意避开他了。

再说下去又怕他不自在,她便先往偏厅去了。

天色渐渐黑了。

伏廷没有半点耽搁,在议事厅里听了各位都督有关边境瘟疫的情形禀报,又议论了边防布置。

这一番耗时太久,出来时天便已经黑了。

都护府里悬上了灯。

由罗小义作陪,诸位都督都被请去用饭了。

本以为栖迟早该安歇了,他先去沐浴了一番,收束衣袍出来时一边理着边境的事情,一边扫了一眼。

忽然看见远处新露和秋霜捧着瓜果小食自廊下而过,又去了前院,才知道栖迟可能还没睡。

他一路走过去,到了偏厅外,果然听到里面仍有说话声,不仅栖迟还没睡,甚至连各位都督的夫人都还在。

……

偏厅里,眼下正热闹着。

各位夫人得知大都护夫人有孕,都是带着礼来的。

但眼下正值各州有难处之时,栖迟虽受了,却回了更重的礼,一时叫诸位夫人受宠若惊。

也就只有皋兰都督的夫人刘氏最淡然。

她甚至都想找机会与其他人说一说这位大都护夫人当初在马场里的豪举了,大都护夫人历来是大手笔的,大都护由着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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