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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门之下(155)

他说:“河洛侯不必送了,已入北地地界了。”

崔明度从长安一路伴随他至洛阳,又自洛阳领了崔氏的随从护送他至此地,是因为明白如今彼此已是一线共荣的关系,听了这话只是温和地笑笑:“既已到了这里,还是见过大都护和县……郡主再走吧。”

伏廷自瀚海府接了栖迟后,就赶往与中原交界的丰平城来等候李砚。

城头上,栖迟站在那里,衣裙曳地,戴着帷帽,如一株城头扶柳,隔着帽纱看着远处。

头顶日光西移一寸,才看见了远处浩浩荡荡过来的队伍。

队伍当中领头的就是李砚,锦袍加身,似有所感,突然就仰着头朝城头上看了过来。

栖迟看他像是瘦了一些,一时百感交集,揭开帽纱,冲他笑了笑。

李砚离得远远的,应是看见了,也回了一笑,像是要叫她放心,只是看不太清楚。

栖迟目光转到他身后,才看见崔明度也在,放下帽纱,走下城头。

伏廷正在下面等着,早已看到了城外过来的李砚和崔明度。

原本他们并没有在此多停留的打算,只打算接了李砚便走,现在看来,是必然要停留一下的了。

当地的城守正在旁殷切询问:“大都护,可容下官招待?”

“只一日,明日就走。”他说。

一日都已过去大半,实际上也就只剩几个时辰了。城守匆忙领着下属去办。

栖迟正好走过来,看着他:“你急着赶回来,是不是因为突厥?”

伏廷点头,没有多说,牵了马,示意她上去。

栖迟看了一眼即将入城的队伍,踩蹬上了马。

迎接的人已安排好,她只要知道李砚安然无恙便放心了。

伏廷跟着上去,如来时一样,拥着她同乘,先行赶往当地官署。

……

官署后面的院落是特地安排给大都护与夫人一行入住的落脚处。

先是大都护和夫人,接着又是皇储,城守不得不招待得尽心,将自己府邸里得力的仆从婢女都打发了过来,里里外外都是伺候的人。

半个时辰后,李砚入了官署,立即就被迎去了前厅,那里早已备好了宴席为他接风洗尘。

伏廷也早一步等在厅中了。

李砚先走到他跟前:“姑父,都中已经安稳,可以放心。”

“嗯。”伏廷离去前就已经将能做的都做了,甚至连对那些窜逃的单于都护府人马,都派人去协助追捕了回来,对此他倒是不担心。

对于如何稳定都中那群人,世家出身的崔明度更明白如何做。

想到此处,他转头看了一眼,刚刚随李砚进来的崔明度却已不见踪影。

……

栖迟没有去宴席上,随伏廷到了这地方后就一直在后院中待着。

傍晚时分,曹玉林将好动的占儿抱去交给乳母,回头在屋中找到她:“嫂嫂,下面官员的家眷都来了,要恭贺嫂嫂。”

栖迟说:“让他们恭贺阿砚就好了,我有什么好恭贺的。”

“嫂嫂如今也升至郡主了,自然值得恭贺。”

话虽如此,曹玉林想起在瀚海府的城门外,那跟随伏廷过来的宫中内侍当场宣布册封她为郡主时,也没见她脸上有多欣喜。

当时她从车内和伏廷一同出来,眼似乎还是红的,一只手藏在袖中,但分明与伏廷的手紧紧缠在一处,别人没看见,曹玉林离得近,却是看清楚了。

大约对她而言,从未想过自己有什么是应该得到的。

栖迟有些心不在焉,是因为还在想着伏廷说的话,随意点了个头说:“那便去受个贺就回来。”

说着理了理鬓发,出了屋门。

两个婢女在外等候,一路引着她去了后院花厅里。

厅中竟也备了酒菜,早已坐满了大大小小官员的家眷,一见来人,只不过一道衣香云鬓的身影,便忙不迭起身下拜,高呼:“拜见郡主。”

栖迟走至上方案后坐下,请她们起身落座。

众人恭恭敬敬地又拜一拜,才起身坐下,而后由城守夫人领头,举了酒盏向上方遥敬栖迟。

栖迟端了酒盏,饮了一口。

其他人再敬,又稍稍饮了一些,一盏未干,便放了下来,只当是受过道贺了。

伏廷早已下了令,不得大肆庆贺,底下官员也都是有数的。

毕竟如今都中还在二位皇子丧期,他们杯盏中所盛的都不是酒水,只是女子所饮的梅汁。

只不过多少也有些酒气在里面,栖迟不胜酒力,所以也只走个过场,只这一盏便不再饮了。

城守夫人也道:“夫人饮了一盏已是不易,这梅汁还是有些后劲的,寻个彩头就好,如此足矣。”

众人仔细妆点过的脸映在灯火里,言笑晏晏地说着好话——

“夫人此后一定会荣宠加身。”

“圣人慧眼,储君之位实至名归。”

“……”

栖迟听了无言,心说她们如何知道其中曲折。

片刻后,外面有婢女传话:大都护命诸位家眷离去。

厅中众人便不再多待,立时起身,乖顺地见礼退出门去。

栖迟以为伏廷就在外面,想起身,却真的觉出那梅汁的后劲来,抬手揉了揉额角,又坐回案后。

有人推门走了进来,她抬眼看过去,逆着灯火有些朦胧的一道身影,她眯了眯眼:“三郎?”

再看却又不是他身形,她当即起了身。

往外走去时,经过他身边,对方忽而伸手扯住了她的衣袖。

栖迟收住脚步,看向他:“河洛侯这是在做什么?”

来的是崔明度,他的手指一动,似觉得不妥,已有要放开的意思,却又倏然抓紧,抬起眼来看着她,说不出来什么神情,也猜不透他想要说什么。

双方合作,对他崔氏也有利,栖迟不觉得他是因为这个而来的,动了动手腕说:“放手。”

崔明度反倒抓得更紧了一些。

栖迟蹙了眉,动手挣扎,后劲又至,太过用力,没有站稳,脚下踉跄了一步,险些摔倒。

崔明度另一只手来扶她,被她推开:“河洛侯自重。”

他一只手仍牢牢扯着她的衣袖没放,忽而贴近一步,低声道:“我是来与郡主道别的。”

“你上次在官驿已与我道过别了。”栖迟偏过头,与他拉开距离,只有那只手,始终未能挣脱。

崔明度扯着她袖口,想将话说完,“这是最后一次。”他胸中满腔言语,都已压抑难言:“已至这一步,我此后再不会多问郡主过得如何了。”

哪怕想问也没了理由,光王府再不受打压,他连愧疚这一层也剥去了。

栖迟不太舒服,眉头没松开过,拉扯着自己的衣袖,试图往前走:“我过得很好,一直很好,我嫁了这世上最好的男人,这一辈子都会很好,用不着你再过问。”

崔明度被她的话敲回了神一般,手指松开了:“是,是我失礼,郡主莫怪。”

但失礼,也只这一次了。

今后很难再有交集,他们都各有各的路要走了。

崔明度看了眼前的栖迟一眼,转身自后方开了耳门离去,脚步轻缓,如同未曾来过。

栖迟脱了力,跌坐在地上,下一瞬,门被一脚踹开。

伏廷长腿阔步地走过来,将她一把拉起来,扫了圈周围,只有她在。

栖迟嗅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便定了心,歪着头靠在他身上:“三郎。”

伏廷拨过她的脸:“你没事?”

她软软地应一声:“嗯。”

伏廷又看一眼左右,拦腰将她抱起,离开花厅。

穿过廊下时,她已在他怀间不安分起来。

廊下无灯,穿行在黑暗里,靠着他,她便有些肆无忌惮。

伏廷低头在她耳边,气息渐沉:“只喝这个你也能醉?”

她并没有醉,最多有些微醺,手在往他胸前伸,轻轻说:“北地的什么都烈,想来以后只能在你跟前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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