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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作不合(49)+番外

“松原碎雪米”是松原郡当地特有米种,仅极小范围的特定土壤才能种植,产量也不高。

但它口感极佳,最重要的是食用后饱腹感极强,且有医家佐证,长期食用这种米的人较常人更为耐寒,在前朝时就是举国有名的食补珍品。

“武德元年起圣谕就诏令这种米专供北境戍边军,每年上贡进京都不得超过百斤之数,”贺渊抿了抿唇,“民间若有私贩者,斩立决。”

赵荞心中大骇。难怪她觉熟悉。这种米,她在宫宴时吃过几回。

连皇宫内城都只宫宴时才舍得享用、偶尔被拿来犒赏有功之臣的军需米,竟被一个船家老大拿来做了简陋干粮。

去年松原郡与北境戍边军联名向京中报捷请功,称抵挡了吐谷契的一次越境偷袭,当时神武大将军府曾派人往松原郡查证属实,并未看出异状来。

这就更可怕了。

或许,北境戍边军,与其驻地所属的松原郡,两者必有其一是野马脱缰了。

又或者是……两者狼狈为奸。

赵荞看着手中剩下的团子,严肃发问:“内卫在原州有你能动的暗桩吗?”

她从不盲目逞能,既事情已牵连到北境戍边军,就算接下来再探到什么消息,靠江湖手段也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贺渊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到原州后,会有人火速将这消息传回京禀给陛下。”

“那我就放心了,”赵荞举起手中剩下的那点团子,故意惹他,“既材料那么金贵,丢掉太浪费了。为公平起见,不如我俩一人一半?”

贺渊看出她笑眼里满是逗弄之意,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别胡闹。要下雨了,赶紧进客舱。”

“我哪里胡闹了?夫妻分食一个团子又不是什么荒唐事,”赵荞慢悠悠跟在他身后,促狭轻笑,“我以为你已经很适应‘赵门贺郎’的身份了。”

贺渊先时在船家老大面前很不要脸地暗示人家,“他家夫人是个纵欲无度的人”,赵荞可是小鼻子小眼地给他记着账,这会儿没正事了就故意窘他来着。

被她闹得头顶快冒烟,贺渊回头轻瞪她。

她眉眼斜斜上挑,笑得不怀好意地举起手中的团子:“要我喂你吗,夫君?”

“不必,你吃它……”贺渊倏地咬住舌尖,转身迈开大步,落荒而逃。

都怪这小流氓那声“夫君”唤得太让人身临其境,他差点就脱口而出——

你吃它,我吃你就好。

第37章

那天夜里,贺渊做了个古怪的梦。

梦里他站在城墙上, 远远看着底下搭台子说书的赵荞。

梦境中的天气似乎是春日, 她一袭杏色春衫站在三尺说书台上, 不施粉黛而眉目如画,弯弯笑眸顾盼生辉。

她抬手醒木往长条案上一拍,张扬恣意地挥开手中折扇, 开口便如珠走玉盘, 霎时揽去所有人的目光。

城墙上的贺渊听不清她在讲些什么, 望着她绘声绘色说书的笑模样,只觉漫天春晖全落在她一人身上。

身旁有个面目模糊的人在他耳畔道:看清了吧?这就是那位大字不识几个的信王府二姑娘,是你没脸没皮缠了半年,又不惜与人大打出手才争来的!你一靠近她就喜不自胜,心爱她得不得了!

他心中有个声音又急又冷地否认:别胡说。请问我能看上她哪一点?不会的,没有的事。

下头那说书台上的赵荞仿佛听到他的心音, 忽地旋身面对他的方向,微仰起明丽芙蓉面,轻夹眼尾斜斜飞来一个极其挑衅的媚眼儿, 以口形道——

那,你脸红什么呢?

贺渊猛地惊醒。

他缓缓坐起来,挫败似地以手指重重梳过自己的发顶,屏气凝神好半晌,才转头偷瞪旁边那个沉睡的身影。

她自上船后,每晚都这样用披风从头将自己蒙住,只在口鼻处留一丝丝缝隙做呼吸用。

借着舱门口那盏小马灯的微弱光线, 透过那一丝丝缝隙,贺渊清楚地看到了她秀气的鼻尖,以及线条柔软的唇。

轻微绵甜的呼吸声轻易压过了客舱内此起彼伏的鼾声,蛮横霸道地清晰蹿入他的耳中,扰得他愈发心烦意乱,分不清是梦是醒。

总觉下一刻她就会突然笑嘻嘻促狭一句,又在脸红什么啊,赵门贺郎?

贺渊烦乱地捂住发烫的耳朵,胸臆间有不可名状的羞耻、愧疚、痛楚,又夹杂着甜蜜悸动。

怎么梦里是你,醒来也是你!过分了啊,赵、大、春。

*****

廿一下午在后舱喝酒过后,船家老大没有再单独找过赵荞,赵荞也没再刻意接近他。

有时在甲板上遇见,双方还是会热络笑谈几句,但都是东拉西扯些不痛不痒的闲谈,谁也不再提旁的事。

之后的航程里,多时赵荞都待在客舱,与陌生船客们磨嘴皮子磕闲牙。船客们都是寻常人,话题无外乎民情风俗、家长里短、乡野逸闻之类,她却总能津津有味与人搭上茬,从天亮聊到天黑都不闲腻味。

实在没得聊时她就信口开河调戏贺渊,时不时将他闹得个面红耳赤又无计可施,她便乐不可支笑得东倒西歪。

仿佛又成了京中传言里那个成天没正形的赵二姑娘。

韩灵对此很是费解。

虽自出京以来短短十余日,他对赵荞已大有改观,深觉她并非京中传言那般纨绔草包,但对于她近来的许多行为还是很困惑。

有时他与贺渊一道在甲板上吹风透气时,忍不住会嘀咕两句。

“千金之子,贵在持重修身,讷言敏行、擅思慎独、求知上进、克己循礼,”韩灵摇头叹息,“她真是一样不沾边。我有时实在看不懂她在做什么。”

贺渊神色淡漠地看着河面:“早同你说过,她做事看起来乱七八糟,其实有她自己的一套道理。等到她觉得该向别人解释时,自然会说。”

他明白,这些日子赵荞没心没肺地成天与人瞎扯淡,没事就招惹他,其实是因无法消解心中紧张与焦虑的缘故。

眼下苗头既已隐隐指向守护国门的北境戍边军,不管她之前那些推测是对是错,事情都已上升到极其严峻的层面,一招不慎就可能酿出大祸。

他懂她的如履薄冰。也懂她不甘轻易示弱,不愿让人看出她暂时无措无助的那点心思。

所以他也没有贸然劝解宽慰,只由得她借由与自己胡闹来稍稍宣泄心中重压。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不着痕迹地惯着她。

反正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惯到得心应手的地步了。

*****

昭宁二年元月廿九清晨,船行半个月水路后,在原州叶城南河渡码头靠岸。

原州漕运司官员核验了几艘货船上的货物,又一一检查船客们的路引名牒后予以放行。

检查完路引下了船,赵荞偷觑到后头果然如预料那般有“尾巴”,便伸手去扯贺渊衣袖:“欸,你……”

后头有个急匆匆前行的人挤了赵荞一下,她稍稍踉跄,原本是要去扯贺渊衣袖的手却莫名揪住他的腰带。

贺渊也在电光火石间环臂护住了她的腰背,扶她站定后倏地松开怀抱,垂眸瞪人:“你看看你手放哪儿了?”

“我手放哪儿,我自己会不知道么?要你说?”赵荞憋着笑意红了脸,小心翼翼地将手挪开,“这是个意外。但你也没吃亏啊。你想想,我只是揪到你的腰带,可你却摸到……”

她这些日子在船上有事没事就爱找茬在口头上调戏他一番,已经习惯成自然。

而贺渊也从初时的面红耳赤被磨砺到如今的波澜不惊,有时甚至会稍稍还以同样颜色。

“我手摸到哪儿我自己不知道?要你说?”他淡声回嘴。

“哟,照你的性子,这种时候不是该红着脸说‘抱歉,一时情急,冒昧唐突’?”赵荞斜眼笑睨他,“贺七啊贺七,你变了。”

贺渊没好气地白她一眼:“近墨者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