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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僧谈之无极(31)+番外

郑侯尚未立世子,大公子瀛为郑侯和下女所生。瀛公子文静庄重,有悲天悯人之胸怀,常向王父进言以德治民,长此以往,便使郑侯嫌恶,莫说赐封,连私宅也无,故此年近十七,仍留在郑国的后宫里。

大公子自知不得王父青眼,平日里更是谨小慎微,素不与弟弟们争锋,世子之位,更是不敢肖想。公子抄着经文,再不足半月,便是国主寿辰,他不似其他兄弟母族强盛,自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只有为父抄经祈福,盼着王父身子健朗,平平顺顺,安安稳稳。

瀛公子抄了几日几夜,也有些疲意,可又怕自己赶不上,便不敢歇息。拿着笔蘸了蘸墨,灯火陡地灭了灭,他手上一顿,灯又亮了起来。今夜也没什么风,油也不见少,怎地这般?

大公子收敛心神,刚要下笔,方才才说无风,陡然邪风蹿来,吹开了窗扉。灯火顿然熄灭,经文翻飞,公子赤足快步走到窗边,正要将它闩上,恍惚之中,他竟听到了模模糊糊的歌声——宫内宵禁,也不曾听说有人摆宴,眼下都这个时候了,是谁还在唱歌?

公子瀛伸出手掌,白白的烟灰飘落下来。天上无月也无云,平白无故地,一股凉意爬上了脊背。

大公子关紧了门窗,也管不上收拾笔墨,早早进去了内头。他身边內侍两三,不见妙龄宫女,莫说和郑侯的其他公子比,哪个王孙公子到了这个年岁,还个暖被的小丫头也无。此处这般清冷,公子自身也未觉得有何不妥,他不命人伺候,自己换了寝衣,便去了榻上。

公子躺下,却并未睡着。四下安静,他倒想起宫人那儿听来的胡话——这儿原本是齐国的王宫,当年,郑侯入关,齐王被迫自戕,郑侯命宫里三千人为齐君陪葬。传说,到了三更半夜,会见到一个无头的鬼魂在宫廊上行走,那是惨死的齐王索命来了。

大公子往里蜷,两足缩进了衾被里,迫自己睡下。

三更,床上的人猛地“唰”地掀开。公子瀛一头热汗,胸口微微起落。他望着床的另一头,呼吸放得极轻,这样的话,他才能听清楚,歌声是从哪里传来的……

公子瀛拿着灯,夜里的禁宫和白日是完全不同的面貌。他一个人走在长长的宫廊上,空旷的地方只有他的脚步声回响着。他停下来几回,每次当他想打退堂鼓,那歌声又好似要将他给引过去。公子咬紧牙咽了咽,拂袖往更暗更深的那一条路快步走过去。

这座王宫,很大。在这里头,除了人之外,还有许多披着人皮的东西。他们或许曾经也是人,只是在这里待久了,心就被吃了,还有些的,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能算是个人。

大公子来到了一个荒废的小院。他静静地环视着,他曾听说,宫里有一个地方,是犯了错的宫人的去处。也并非一定是犯错,也有的……是失了王父宠爱的人,他们当中,有女人,也有男人。

郑侯逐鹿天下,网罗了中洲的所有美人,可是,郑侯的宠爱就如同水中月,今日尚得侯爷一分垂爱,明日有可能就是三尺白绫。所以,要留在郑侯的后宫里,他们要牢记在心,所有的赏赐和偏爱,大多都只是一场心血来潮。是生、是死,往往只在郑侯的一念之差。

夜风直吹,烟灰洒满。公子瀛清晰地听到了从前头的那一扇门后,传出女人唱歌的声音。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今夕何夕,见此邂逅?

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一个穿着白衣的女人,她跳着舞。长至曳地的袖子如水一样,明明是如此欢喜的歌,她的声音却哀哀凄凄、幽幽怨怨。在这如同废墟一样的地方,她的身影宛如妖魅。

大公子在她的歌声里失了神,他站在门后良久,直到那女人停了下来,她似乎极悲伤的模样,斜着身用袖子掩住脸,肩膀抖动着。那哭声却很是诡异,就像是跑调的弦,瀛公子握紧了灯,想悄然地离去,可突然吹起的狂风,将门扉给吹开来。

那女人猛地回过头,露出一张白白的脸。

公子大惊,手里的油灯摔碎在地上。他跌坐在地上,才挣扎地要爬起来,就看见了一双绣花鞋。他一抬头,就见到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站在他的面前。她戴着一个灰白的代面,通红的眼透过面具,落在瀛公子的身上。

别……公子就像是被人扼住了声门,他发不出声音,身子轻轻地颤抖。他爬着一步步地往后退,那女人就踩着绣鞋,也一步步地走近他。

别过来……突然,那女人跪下来,惨白的双手抓住了公子。大公子喊叫一声,挣扎起来,女人却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尖声地喊:“——王上!王上!您来啦,您终于来啦——”

争执之中,她脸上的面具被扫到了地上。公子一看,惊见眼前的并不是什么年轻女子,而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妪。她不知从哪弄来的胭脂水粉,浓妆艳抹,看起来极其之恐怖可疑。

老妪抓住公子不放,一直哭叫着他“王上”,这头的声音惊动了宫里的守卫。他们赶过来,将那疯妇拿下,公子惊魂未定,脸色极是难看。疯妇却朝他伸长着手,狂喜地唤:“王上——是奴婢啊,王上——”

当夜,此事就传到了郑侯的耳里。

第二十三章 《鬼僧谈·无极》番外《噩》下

秋阳宫。

这儿,曾经是齐王的寝宫,是整个宫殿戒备最森严之处。这里无时无刻都亮如白昼,通往内殿的路上,莲花池里点亮着一盏盏宫灯,就像是去往冥府的道路。

一踏进寝宫,就可以闻到一股很重的沉香。那是用几十种的香料调制而成,传说古时君王下葬之前,为了掩盖尸身腐臭的气味,就会在王宫里乃至于墓室的内外,都烧上这浓郁的香。这么一说,这宏伟的秋阳宫,就好似一个陵墓,日日夜夜地祭奠着谁。

“停——”在后宫里被拿下的疯妇,此时此刻被人五花大绑,重锁押到了秋阳宫外。內侍尖声一喊,跟着就有人入内通报。他们忙忙碌碌,走路却没有半点声音,晃进晃出的身影,像是一个个模糊的鬼影,而站在殿外那些玄甲武士,则是一个个催命的鬼使。哪个活人来到这里,谁不胆战心惊。

郑侯身边的近侍走出,他掐着嗓子道:“带进来——”侍卫就像拖着一个死物一样,把罪人拖了进去。

阴阳节,祭亡魂。

过去,在这样的日子里,王宫里可一点都不冷清。先前的郑侯,沉迷于鬼神之说,每年一到这时候,宫中就大肆举祭,白烟弥漫,没烧透的冥钱在整个王宫飘荡,好似要把这儿所有的孤魂野鬼都招来——什么时候起,这些都没了?郑宫里曾经豢养的那些巫师术士,一夜之间,都全消失了。

内殿,老妇被粗鲁地扔下来,锁链清脆地响动两声。她颤颤地缩着脖子,陈旧的白衣上都是泥泞和血渍。

內侍监碎步而来,停在屏风前十步之外,跪拜下来,轻轻说:“国主,罪人带到。”

里头跟着就传出了细微的响动,那是缂丝拖拽在地上走来的声音。不多时,从里走出个人。他就是郑侯无极。

传闻,郑侯面目狞恶,连恶鬼都惧之。可眼前的郑侯,他既没有三头六臂,也不狰狞丑恶,相反,恐怕这世间,除了千年前的春君苏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为俊丽的男子。虽然如此,他的眼像剑刃,那戾气远在穷凶恶极之上,杀戮对他而言,只在一睁一闭之间。

他就是这个天下,现在的主人。

“就是她?”郑侯走下矮阶,他声音低沉地说,“每一晚上,在寡人的宫里装神弄鬼。”

內侍监跟在郑侯的身后,细声道:“回国主,这疯妇原是前朝乐府的舞姬。当年,齐君大葬,国主曾有命,随葬者须清白出身,此妇为胡姬,故不在随葬之列,后发配至浣衣局,不知如何潜入废宫,这才冒犯了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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