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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温未了(70)

“你不听,无所谓。”俞汝霖的声音透着漠然,是真正不在意的冷酷,“我将你得自俞氏企业的钱扣下来,只给你留每月的零花钱。凭借你自己,你果然无法做成任何事情,那个老头,温别玉的爷爷。我把你养大你却去当别人的孝子贤孙,以为你们那点孩子似的爱情可以天长地久,为此不惜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乱,结果呢?”

俞汝霖突然笑起来了,如同看见个很好笑的笑话,忍俊不禁地摇摇头:

“结果你们分手了。”

“我们没有分手——”俞适野仓促说话,话只说到一半,他续不下去。

他内心清楚,他最恐惧的事情发生了,温别玉已经做出决定,他和温别玉——俞汝霖的话,是对的。

俞汝霖什么都看透了,他讥笑着:

“爱情是有保鲜期的,真是毫不意外的结果。你说你天天照顾那个老头,又怎么样呢,改变了什么吗?你明白什么是照顾吗?你学得会这些东西吗?我原本已经想去找那老头谈一谈,告诉他你究竟是谁家的孩子——不用了,太多余了,我远远地看了他一眼,都不用上前说话,我就知道——”

巨响与耀眼的光占据了俞适野的全部思维与视力。

他看不见也听不见,俞汝霖将他彻底击溃了,他前十八年的生命宛如笑话,他的一切都依附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他所有的自我,所有的骄傲,都是虚妄无力不堪一击的。

他狼狈地从自己的家里逃出来了,一路逃到许音华所在的剧院。

他在剧院里看见了自己的妈妈,同时也看见另外一个男人,走在她身旁,揽住她的腰。

一盏盏灯,一束束光,恣意切割着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看见妈妈的同时,妈妈也看见了他。

许音华慌乱地从男人的手里挣脱出来,快步朝他跑来,她的速度一开始很快,后来渐渐慢了,最终停留在距离他的几步之外。

俞适野张了张嘴。

他的嗓子很干,话语夹杂着咳嗽,说出来:“妈,你和爸爸……”

许音华明白了,她突然不慌乱了。她本想伸向俞适野的手转了向,抬起来,理理自己跑乱的鬓发:“你知道你爸爸的事情了。既然知道了,那就好办了。小野,你能够理解妈妈了。”

俞适野无法理解。

他摇着头,快步向前,用力抓住妈妈的手:“妈妈,跟我回去,让我和爸爸说,我会让他认识到错误的——”

可掌心里的手,用着力,一点点往外抽,直至彻底挣脱俞适野的双手。

许音华的声音依然柔和,像她平常一样柔和。

“小野,”她告诉俞适野,“妈妈一直在,没有离开过。”

这句话颠簸着落下来,落在俞适野的心里,包裹在世界外层的糖衣终于脱落干净,其真实的芯,如此荒诞,如此丑陋。

最后的最后,在这一日即将结束的时候。

俞适野回到了租住的小区。

夜里没有人,他独自穿过道路,路灯的光像霜一样铺下来,铺在路上,铺在他心上。

他走到了他和温别玉的房子前。

他的手落在门上,敲响了门。

迟滞的声响是他最后的生命线,线的一端,握在门内的人手里。

他敲了一下就停止,寂静之中,他感觉温别玉一路走到门后边,他仿佛听见了门后的呼吸声。

他们只隔着一扇门。

他等待着,渴望着,祈求着这扇门能够打开。

门没有打开。

他独自站着,倚着,最后失去所有力量,静默地蹲下去。

漆黑的走廊里,寒凉的风刮过身躯,他将头埋入膝盖,看见门缝里的光,和光里的人。

那是他够不到的光和人。

他小小声,问温别玉:

“是不是……连你也不要我了?”

第四十一章

回忆冗长而混乱, 当将过去慢慢描述完毕的时候, 疲惫突然袭上身体,他揉揉眉心,往房间里走了几步, 明明地面平坦,他依然像站在火车上边, 感到了轻微的摇晃与晕眩。

曾经的房子如同一截正在穿越时间轨道的车厢,来往于现在与过去。

“其实……”俞适野说, 他站在窗户的边上,从这里往楼下看的时候,他产生了一点错觉, 似乎能看见旧时的剪影, 恋恋地长久停留着。他不太想看见这些。但他强迫自己面对它,挥散它,“过去的都过去了, 别玉, 我们过好现在和未来就可以了。”

“我没有——”

背后传来低低的声音,温别玉说了什么。

俞适野没听清楚,转回头去:“你刚才说什么?”

“……我没有不要你。”

筑在心中的坚固堤坝终于被摧毁,积蓄其中的洪流再也困守不住,他对着俞适野, 在毫无准备下脱口说出了保守这么多年的秘密。

说完以后, 没有放松。

温别玉望着面前愣住了的人,宛如被惶恐给正面击中。他的呼吸急促起来, 双手紧握成拳,全身上下的皮肤都是白的,失去血色和温度的苍白。

他不知道结果。

不知道这句迟来的话是否会给面前的人带去更多的伤害。

他只是——一直只是——想要保护俞适野,想要看俞适野快乐又骄傲。可毫无必要的负担是他带去的,最多的伤害也是他带去的。他拼命地想要得到一个比较好的结果,可结果是最坏的。

属于自己的悲哀和为俞适野而生的痛苦灌满了他的身躯,温别玉站在原地,感觉眼睛一阵阵发疼,干涩的发疼。

“小野,我没有怪你,从来没有怪过你。”

愕然从俞适野的脸上消失,他沉默站着,百味杂陈。

心里很小的一个角落动了,他看见本来以为早已消失的,过去的自己从中走了出来。

大雨瓢泼。

十八岁的人在雨中冲向前方的伞。

那个拿着伞蹒跚找过来的人,是温别玉。

俞适野跟上了过去的自己,一路走到温别玉面前,将满怀悲哀却哭不出来的人抱入怀中。

他抱人的姿态有点笨拙,像过去还没成熟的自己;他拍人背脊的手又额外沉稳,娴熟得足以掌控一切。

十八岁的俞适野和现在的俞适野重叠了。他们一同拥抱温别玉,告诉对方:

“……我很难过。别玉,你替我哭,好吗?你替我哭了,我就不难过了。”

奇异的,当耳朵听见这句话,干涩的眼睛霎时布满泪水,他闭上眼,冰凉的液体顺着脸颊滑下来,滑到一半,就被俞适野逐一擦去。

俞适野问温别玉:

“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那时候,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过去不止是对俞适野的折磨,也是对温别玉的折磨。

温别玉无意识抱紧了人,半晌,哑声开口:

“我接到一个电话……”

电话里,父母通知他,爷爷死了,回去奔丧。

昨天晚上还和他亲密交谈的爷爷死了,他要回去,和爷爷的遗体做最后的告别。

他上了车,再下车,出站的时候看见站在前方的俞适野。

熟悉的人守在他熟悉的位置,麻木之中突然多出了一点波动。

他略显迟钝地搬动脚步,向俞适野的方向走去,才走一步,父母出现在他的面前。

父亲的表情是平板的,平板里藏满埋怨,他的手腕被对方牢牢抓住,父亲压低了声音教训他:“你要干什么?你想去哪里?你知不知道,你爷爷死了,你还想去找俞适野,你就一秒钟都离不开他吗——”

话开了头,就不曾停下。

他被他们带进车子,带入家中。他停留在自己的家中,却看不见家的主人。

父亲始终絮絮叨叨,啰啰嗦嗦,将每个字每句话颠来倒去地重复着,埋怨着,不知疲倦,不知停歇。

他说你们怎么能把爷爷一个人留在家里。

他说你怎么能让俞适野前来照顾你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