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祐宦媚景(54)

作者: 长柏岁 阅读记录

阴云霁就站在刑场中央的血水里,身前一副雪白骨架,软玉般的右手握着颗滴血的心脏。眼里古井幽深,脸上无悲无喜,如同殿上修罗。

阴云霁环视了一周,感到他目光投来的人都缩着脖子低下了头,一片静默。

阴云霁觉得无趣,低头看向手里的心脏,微微笑了一下,一用力捏爆了它。

血花飞溅,洇湿了黑色的曵撒,间或几滴沾到了阴云霁洁白细腻的脸上,如同雪地盛开的点点红梅,妖娆清冽。

第45章

剐刑之后是内阁众人的斩刑,围观者又恢复了兴致,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既想上前又怕沾血,前后挤拥着躁动不已。

手起刀落,人头落地。其中尤以吴省的斩刑最血腥。阴云霁已经审出来寿辰节想要刺杀他却误伤了李祐温的刺客都是他安排的,于是特地关照了他的刑罚。

吴省是最后一个斩首的,刀斧手从脖颈侧面下刀,砍了一半就收刀,借口刀卷刃了,下去换刀。

就剩吴省孤零零的在刑台上耷拉着半拉脖子,说不出话,只能发出惊恐的声调,瞳孔放大满是哀求,硬生生将血流尽才咽气。

该杀的都杀了尽,阴云霁面色不显,准备回宫复命了。

毕方却附身提点道:“督主,钱善达还有个小儿子,年方五六岁,应当送入宫去,现下督主您看?”

毕方的意思是刚刚钱善达辱骂了阴云霁,可是钱善达也剐了,阴云霁这口气要不要在他儿子身上出。

别看只是个小孩子,东厂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吊着一口气,玩个几年不是问题,绝对够出气的。

阴云霁厌恶的皱了皱眉,说道:“斩了吧。斩了干净。”

那孩子已经带上来了,左右听了阴云霁的吩咐,直接就将他往刑台上拖。

那孩子虽没见到刚才的场面,却也看见满地鲜血知道自己命不保矣,遂大喊大叫奋力挣扎,白胖的脸上满是晶莹的泪珠。

就在此时,一席青顶八角银呢轿,抬进了刑场。一掀轿帘,下来一位温润如玉的清贵公子。

阴云霁瞳孔一缩,原来是顾江离到了。

*

阴云霁微微笑开,眼里却像含着森冷的冰锥,问道:“顾大人怎么来了?”

顾江离和煦一笑,说道:“我听说督公监刑时好像有些差错,就过来看看。”

阴云霁轻轻转着手上翠绿的扳指,漫不经心的说道:“顾大人恐怕是指谋逆钱氏的剐刑吧?”

顾江离点一点头,“不错,钱氏最后一刀应是刀斧手行刑,不知为何督公竟亲自下手。已经有弹劾的消息递到我这里了。”

阴云霁冷笑一声,“哦?不知弹劾本督什么?”

顾江离皱了皱眉,说道:“督公此举,有借机戕害同僚,报复旧怨,以权谋私之嫌。监斩官应当是法理公正的表率,你这般表现更是有失公允。明日弹劾的折子就要递进宫中。”

阴云霁像吞了鱼刺一样不舒服,这帮瘦骨铜声的御史,成天的盯着东厂。

正想着,钱家的小儿子瞅准了一个空隙,使劲的从抓着他的手臂里钻出来,跑到了顾江离的身前,抓着他柔白的衣衫下摆,嘶喊道:“大人,救救我,救救我。”

这小孩子并不认识顾江离,只是看到他和阴云霁相对而立,之间又有剑拔弩张的气氛,觉得他是阴云霁的敌对者,故而奋力向他求救。

阴云霁垂下漆黑的眼眸看着那个惊慌失措的小孩子,只觉得时间仿佛倒流。

顾江离拉过这个孩子,摸了摸他的头顶,轻轻的安抚他,问阴云霁道:“这孩子应当是送进宫里的,你怎么把他往刑台上拖?你是为了报复钱善达,但是他人已经死了,你不应该再向小孩子下手。”

消息果然传得好快,恐怕现在那些污言秽语也传到李祐温的耳朵里了吧。

阴云霁这样想着便恨不得死去,冷冷的答道:“本督是为了他好。与其活着受辱,还不如死了干净。”

顾江离是真的愤怒了,他春风和煦的长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过这种漠视生命的论调,愤然开口道:“按律,他是应当活着的,你没权力剥夺他的生命。按理,不管怎么样,活着都比死了好。”

阴云霁看着顾江离愤怒的微红的脸庞,笑得讥讽,“御史大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本督二十年来,就没见过第二个幼年入宫能活到成年的。这孩子若要入宫,也是不久就会死,与现在死有什么区别,还要经受巨大的痛苦,何必?”

即便是自己,能活下来靠的也不是侥幸。

顾江离觉得这人真是无可救药,断然道:“能活多久那是他的命数,但他的命数不是你给的,应该问他自己。”转而低头问那孩子,“你是想活还是想死?”

那孩子白胖的身体都缩成了一团,抖如糠筛,脸上泪痕斑驳,看着可怜。他闻言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开口道:“想活。”

顾江离站直了身子,眸中愤怒的火焰冲向阴云霁,“阴大人,你也听见了。你若是再不按规矩办事,明日我亲自上书弹劾你。”

阴云霁恍若未闻,只是低头看着那个小孩子,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还太小,并不明白。你现在想活,可是未来你会有无数的瞬间恨不得早已死去。”

那孩子确实不懂,即使听了这话还是不断地重复,“想活,我想活。”

阴云霁闭了闭眼睛,挥挥手,便有人将他带向宫中,送到净身房。

顾江离目送着那小孩走远,阴云霁冷冷的嗤讽道:“你们顾家还真是一脉相承的虚伪。”

顾江离皱了皱眉,只当他是在挑衅,便不理会他,乘上软轿离开了。

*

阴云霁经历了一上午的疲劳,只想迫切的回到皇宫。他将人都吩咐回东厂,自己径直回去。

初冬的天空已经开始飘起了雪,阴云霁拉开轿帘看了看,雪不大,地面只积了薄薄的一层,好像盐霜。

阴云霁有些着急,他知道李祐温怕冷,御书房的地龙做的没有乾清宫大,恐怕不十分暖,她若不批完今日的折子是绝不会回宫的,他得去陪她一会。

不料他却在午门外被拦住了,冯鸣一脸讥讽的看着阴云霁,说道:“阴大人刚从刑场出来,身上还带着血呢,就敢往宫里走?这么大的臭味,也不怕冲撞了皇上。”身边禁卫军都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阴云霁明白,人人都只看这一身外皮,觉得脏了就群起诋毁,殊不知衣服刚织出来时是干干净净的,殊不知他生来时也是干干净净的。

难道非要剖开皮肉,露出内瓤,才能知道他也是干净的吗?

阴云霁想得几乎有些魔怔了,他修长的手指慢慢解开一个个盘扣,直接将黑色的外袍扔在了午门外,露出了里面雪白的中衣。皂靴底下也沾了血肉,阴云霁索性一并踢了,脚上只剩了雪白的袜子。

这一身真是比飘落在身上的小雪还要洁白。

阴云霁什么也没说,只着中衣罗袜就径直向宫里走,禁卫军全都震住了,疑心他今日受的刺激过大,已经疯了。

阴云霁垂首,露出颀长的脖颈,一步步地踏过石板铺就的宫道,一步步地走过红漆的宫墙,细发上慢慢落了雪花,脑中回荡的都是钱善达的话。

你敢吗?我不敢。你配吗?我不配。

那你还要来?

我还要来,虽然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来,明明你已经订婚了,明明那些侮辱我的话已经传到你的耳朵里了,可是我还是想,想请你帮助我,摆脱这深渊泥沼。

如果你要问应该如何帮助我,那么你就已经在帮助我了。我要的真的不多,世人都谓我贪权慕势,其实我真的很容易满足的。

阴云霁一步步穿过大雾似的细雪,慢慢走向御书房。中衣并不御寒,脚底袜子也被雪浸湿。他冷透了身子,却只是僵直的向前走,他知道即使停下来,也没有地方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