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祐宦媚景(55)

作者: 长柏岁 阅读记录

钱家那个小孩子的面容还忘不掉,究竟怎么做才是对的呢?

普通人活着确实有希望,可一个太监活着有什么希望?有生孩子的希望?哈,阴云霁觉得自己真是可笑。

可是也许有爱别人的希望,阴云霁想,刚才也许是他草率了,如果充满痛苦的祈求也算是希望的话。

我不祈求我会被爱,我只祈求你允许我爱你。痛苦强烈到想要将心脏挖出来的祈求。

阴云霁终于走到了御书房门外,他伸出了冻僵了的手,唇边呵出一团白气,轻轻的叩响了房门。

李祐温仿佛有感应,她没有让门口的人进来,而是起身自己打开了门。

开了门,阴云霁正跪在门槛外,御书房的暖气冲上了他的身子。

李祐温低头看着眼前的人,只穿着单薄的中衣,一路走来早已半湿。墨发落了白雪,眸中冷寂如临悬崖,薄唇却冻得嫣红。

迎着朔风微微颤抖的身体,楚楚可怜得如同雪地里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

李祐温早知道刑场发生了什么事,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拍掉了他肩上的积雪,然后又解下身上素白的鹤氅,拢在了他身上。

阴云霁身上终于暖了起来,发间的雪化成清水,沿着他的面颊流下,沾上颊边的几点血迹,流到下颌已变得鲜红,如同血泪隐没在鹤氅的绒毛间。

李祐温低低说道:“病刚好,怎么就穿得这样少。这鹤氅倒是和你配,这一身白得耀眼,你就留着吧。”

睫毛上的雪水滴落在瞳孔里,阴云霁眨了眨清冷的眼睛,迎着李祐温柔和的目光慢慢起身。

世人都呵斥我脱下皮肉,只有你替我罩上白衣。

我却恐惧沾脏你的好意。

我更恐惧某日你知晓我所思所想,该会是如何的厌恶远离。

说到底,不论你会不会聆听我的祈求,我这种人都是没有希望的。

*

第二日,阴云霁接到消息,钱家的小公子宫刑之后高热不退,抢救无效身亡。

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只多活了一日。到底值不值呢?

第46章

近来几日,天气是越来越寒了。盛京都穿上了夹衣,边关更是滴水成冰。

贺希夷身穿鹿皮大袄,腰悬着窄长的陌刀,掀开主帐的油毡帘,手搭凉棚向高远晴朗的天空眺去。

连天长云绕雪山,高城百尺镇边关。

自古北咽就一条道,多经战火动乱。北大营西面是雪崖山群,千里叠嶂终年积雪,后面就是易守难攻的雪崖城关。

雪崖城关是裕朝北方第一要关,也是北方最繁荣商业之城。从这里北出便能到达戎夷、靺鞨诸部、渤海国等地,那里皮毛奶品黄金等丰富,很多投机的商人都在雪崖城做交易。

地处民风开放之处,胡女热辣奔放,商人通常一掷千金,故而雪崖城里赌场酒肆、秦楼楚馆处处林立,豪放的开骰声和幽怨的羌笛声奇异的交织,弥漫着整座城纸醉金迷和粗粝放荡。

能在城里做守军自然是边军人人向往的美事,贺希夷身为将军却自愿在城外大营中驻扎,而将驻城的机会给了其他人。

天寒地冻,北地的雪就没怎么化过,一直是一尺多,踩下去也没沉多少。

贺希夷到了边关才知道边军的形势有多严峻,戎夷在武安帝后多年安分,边军早已放松了警惕,每日沉迷于城中,军备下降得厉害。

前段时间有小股的戎夷骚扰,竟连个影子都没抓到,所幸没多久那些戎夷就走了,守军也没放在心上。

贺希夷却觉得蹊跷。裕朝在武安帝时期留给戎夷的震慑恐怕渐渐的失去威力了。近几年天气反常的寒冷,戎夷很可能会在不久的某年来抢掠。

贺希夷在盛京是吃过武备松懈的亏的,因此一到边关就抓紧练兵,夙兴夜寐都在北大营。

刚开始边军还对他有些不满,可是看到他对自己更狠的时候,这些热血汉子心里的不满就都转换成了敬佩了。

北大营服从贺希夷这个从盛京调来的将军,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贺希夷到后,军饷不拖欠了,军粮也不掺沙了。边军都认为是贺希夷的功劳。

贺希夷却浑然不觉,每天不知疲倦的练着,追随他同出盛京的五千禁卫军都看不下去了,轮流劝他多注意休息。

临近年关的时候,雪崖城反而是最空的,那些天南地北的商人都赶着回家,守军可以松口气了。

贺希夷仿佛也感受到了年节喜庆的氛围,终于停止了一直以来的高强度的练武。不断的有下属军士来邀请他进城喝酒,贺希夷都笑着拒绝了。

驻军到过年的时候也要给盛京贡上驻地特产。北地最常贡的就是皮毛,方便好买,然后再装上百辆马车,千里迢迢运到盛京。

贺希夷近来常常背上弓箭到雪崖山上打猎,听说山上有难得一见的雪豹,他想去碰碰运气。

*

这日贺希夷趁着天气明媚,骑了匹白色的骏马,穿了一身的皮草,便入了雪山。

阳光照在雪地里,有些晃眼。贺希夷的黑眸半眯着,向山里看去。

前几日都在山群的外围,只有狍子和麋鹿一类的常见动物,想要好皮毛,还是要向里走。

最近斥候每次来报,戎夷都安定无异样,想来今年无事。他带足了干粮毡布和铲子,准备在山里住上几日。

雪地白茫茫的反着光。踢了踢马腹,人向前只走了一段,从营地里就看不清他的身影了。

山口的狍子本是不怕人的,这些边军猎得狠了,它们竟也会躲了,只是跑没多远还要露出个雪白的臀部,回头张望张望。

贺希夷并不把这些小菜放在眼里,徐徐的策马向主峰上走。越往山上走,冷风越吹得割脸,夹杂着雪沫子,像小钢针一样。

贺希夷将皮帽向下拽了拽,勉强遮挡。又将披风紧了紧,他得注意着,若是让雪化进了脖子,那他就该回去了。

过了半山腰都是中午了,他草草在马背上吃了口干粮,便举目四望,不知下一步要向哪里走。

忽的眼尖,发现山顶上松林有处轻晃,树顶上的雪塌下一小块。贺希夷心里大喜,踢马就向山上走,等到了那林子已是黄昏。

贺希夷不急,虽不知是何畜生,但能让树晃得远处都看得见,体型定然是不小。

他不敢轻率,拿起铲子,做了充足的准备。又用了晚上的干粮,将白马牵在树下,自己上树挑了根粗枝,扫落了积雪安睡,准备明日再寻找。

可是那畜生却是自己寻上来了。半夜时分,贺希夷凭着习武之人灵敏的感官,听见压雪的响动倏忽就睁开了眼睛。

月光皎洁,雪地亮堂。树下不远正是一只成年雪豹,正虎视眈眈的盯着那匹白马。那马站着入睡竟还没发现危险。

贺希夷缓缓将腰间的陌刀抽了出来,在树上屏住呼吸,僵成一块石头,等着时机。那雪豹也是听觉敏锐,一抬眼,莹绿的眼睛就盯上了贺希夷,竖线的瞳孔放得极大,鼻子细细的不发声音地喷着气。

一人一豹就隔着树静静的对视。寒冷的空气像拧成了一张网,贺希夷仿佛能够实质化的看到那张网,将这一方天地罩在其中,慢慢的收紧,触到他时感觉手上的皮肤微凉。

那张看不见的紧张的网,穿过了贺希夷,渐渐向树下拢去。触到拴着的白马时,忽然那一瞬间,天地都动了。

白马骤然惊醒,奋力的抬蹄嘶鸣,扬起一阵雪尘。它剧烈的扭着脖子,想从缰绳里逃脱出来,口角被勒得裂了,滴滴答答的淌着血。

就在白马醒的那一瞬,雪豹和贺希夷也动了。那豹子向前飞扑,贺希夷从树上跃下,俱是矫健敏捷。

鹿皮的衣服在空中翻飞,有烈烈的声响。地上扬起的雪尘还没落下,贺希夷就跃了进去。

那豹子看着是向白马扑去,实际就是在等贺希夷。它在半空就仰起了烙铁般的头,白森森的利齿正对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