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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旅人(142)

宗瑛挨近蜡烛,借着跃动的火苗,点燃了这最后一支烟。

烟丝迅速地在空气里燃烧,烟草味里夹杂着梅子和奶油的味道,她低头摊开那只空烟盒,盒子正面同样印着和平鸽,它嘴里衔着三叶橄榄枝,左右侧分别印着两个单词。

她情不自禁读了右侧单词——“peace.”(和平)

盛清让则顺着她读出了左侧单词——“infinity.”(无限)

远处的苏州河响起炮声,起风了。

夜里秋风煞人,无情撩灭桌上白烛,黑暗中只剩烟丝明灭,到最后,连烟也燃尽了。

“”,“infinity”

这两个单词多好啊。

若没有这一场战争,何至于令整座城市都担惊忍怕,何至于令成千上万的人流离失所,又何至于令一个而立青年、在短短数月内白了头发?

夜色中面目难辨,气息却好认。

两人不约而同侧过头,彼此呼吸近在咫尺,唇瓣蜻蜓点水般相触,他下意识要避,宗瑛带着烟草味的手指却探过去,轻轻揽了他侧脸。

夜风撩起的头发拂到对方脸上,宗瑛轻启唇瓣,将混着酒香的梅味和奶油味,一并分享给他。

一个将回现代面对真相和手术,一个将赴未知险途不知何日是归期,露天阳台里的两个人,在1937年10月6日的夜色里——

继续了曾经错过的那个吻。

第59章 699号公寓(1)

黑暗中睫毛颤动,唇齿相依的亲密,却不太关乎情欲。

宗瑛头一次发觉盛清让的脸这么烫,她睁开眼,手指仍搭在他下颌,唇往后稍退了半寸。

额头相抵,鼻息交融,片刻之后,盛清让带伤的手搭上她侧脸,缓慢慎重地继续、并加深了这个吻。

安静亲吻之外,是紧绷的身体,是加速的心率,是摸索着紧握在一起的手。

直到楼下某位太太厉声训斥:“小赤佬!脑子坏掉啦!哪个叫你把火柴盒丢池子里的?我蜡烛都点不起来了!快叫你爸爸到叶先生那边借盒火柴!”这气氛才倏地被打破,亲吻中止,重回人间。

空气里酒香若隐若现,瘪的烟盒仍躺在酒杯旁边,一片黑黢黢中,谁也看不清对方面部神色的变化。

宗瑛松开手,若无其事地摸到酒瓶,将1盎司的小甜酒杯倒满,浅饮了一口,冰冷液体顺食道入胃,予人片刻镇定。

夜风愈大,盛清让起身折回屋内,摸黑从沙发上取了条毯子,径直走向阳台,准确地将毯子披上宗瑛的肩,随即重新在旁边藤椅坐下,微哑着声同她说:“少喝一些。”

宗瑛总共不过喝了几口,但听他劝说,果真放下玻璃酒杯,展开毛毯,抓住一角递过去。

盛清让这次破天荒地未推辞,于是顺理成章分享了同一条毛毯。

缺少照明的夜晚,人如困兽,哪里也不方便去,坐着看夜景,视野一片黑寂,城市也如困兽。

距回到那个亮堂年代还有近4个小时,总要聊些什么。

过了半晌,宗瑛问他:“你初到我所在的那个年代时,有没有什么特别感慨的瞬间?”

盛清让想了片刻,反问道:“记不记得我第一次借的那本字典?”

宗瑛想起他留在玄关柜里的那本簿册,上面第一条记录着:“取用书柜中《新华字典》一部,当日已归还。”

她遂答:“新华字典。”

“1998年修订本,出版社是商务印书馆。”他不急不忙说着,看向远方:“它还活着。”

内迁名单上的商务印书馆,历经战火毁损,几度搬迁,最终还是活了下来。

他在她公寓中,看到字典上这几个熟悉字眼时,心中涌起的不仅是时代延续感,更是一种不灭的希望。

宗瑛说:“不只是商务印书馆,还有很多东西活了下来。”

战争尽管漫长残酷,但终归无法摧毁所有信念与努力。

楼下突然响起小囡“有电啦!”的欢呼声,随即视野里一盏盏灯在黑幕前亮起,星星点点,多少为这沉寂可怖的夜晚添了光亮。

盛清让起身去开灯,宗瑛收拾了桌子。

紧接着两人将桌椅搬回屋内,锁上了通向外阳台的门——

公寓的主人即将远行,这里可能很久无人至,不知哪天会有风雨降临,因此必须锁紧门窗。

盛清让简单收拾了行李,在客厅黯光里坐着,最后环视整间公寓,生出莫名的别离情绪。

他数年前回国,搬出来独居,这间公寓中大小家具陈设全由他一人添置,久居于此,偶尔也会有住到天荒地老的错觉,好像这间公寓会永远保持这个模样。

然实际上,这间公寓却在几十年后,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亲自添置的这些家具陈设不知所踪,替而代之的是其他住客的物品,关于他的一切痕迹几乎都被抹除,只留下一盏廊灯灯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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