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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霜寒(146)

云倚风靠在他胸前,扯过披风挡住脸。

这大漠的夜,可真冷啊。

而在这真冷的夜里,没有心上人可抱,也没有内力御寒的人,比如说平乐王,就比较惨了。虽说众人都照顾着,给他寻了一处最避风的帐篷,但再避风也避不了寒啊,离火盆再近手脚也是冷的,恨不能套上十双棉靴。

云倚风掀开帘子,一眼看到小板凳上臃肿的人,还当是谁家的被子成了精,表情一度僵硬。

李珺哭丧着脸:“实在冷啊。”

“所以说何必跟来呢,不如舒舒服服待在雁城将军府,哪里用得着受这种罪。”云倚风坐在他身边,“没办法,不过王爷说会在一个月内结束战役,就再忍忍吧。”

李珺闻言哭丧着脸,怎么还要一个月啊。过了一阵,又抱怨:“你当初怎么不吓吓我?哪怕是弄一根绳子,将我强行绑在将军府中呢。”

云倚风实话实说,当初我不以为你是奸细吗?自然要带在身边才放心。

李珺:“……”

“好了好了,冻久了,也就练出来了。”云倚风烤着火,“江少侠呢?”

“去前方刺探消息了。”李珺道,“他说那巨石阵蹊跷,想看看究竟是什么玩意。”

与江凌飞同行的,还有其余几位轻功高手。其实这活本来是应当归云倚风的,毕竟风雨门门主见多识广,又会其余人所不会的“风熄”轻功,飘起来比鬼影子还难以捉摸,实在适合收集情报,但奈何萧王殿下不舍得——他记挂着阿昆那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轰’一声炸了”,只惊得皮肉都要跳,独自放出去装神弄鬼扮仙人也就算了,哪里还舍得于寒夜间派去迷阵暗探,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

其余部族首领试图晓之以理:“王爷应以军务为重。”

季燕然冷冷道:“本王为大梁戎马半生,鞠躬尽瘁,现在连夫人也要贴出去吗?”

……

于是所有人就都灰溜溜散了。

这一晚没有月亮,星辰也被风吹得黯淡极了。全靠袖中的指南针,暗探的一行人方才勉强摸对方向,又艰难攀上一处高丘,这时东方已经隐约露出一丝白,天快亮了。而肆虐了一夜的狂风,也总算被微弱的阳光驱逐,漫天飞舞的黄沙沉寂之后,远处出现了许多巨大的黑色石柱,如南方的竹林一般,密密麻麻破土而出,一路生长到天上。这玩意,若只矗三四根于荒原中,应当还能生出几分巍峨壮阔感,但数量一多,就发生了质的变化,不巍峨了,反而像是一窝刚出巢的苍蝇,看着令人头皮发麻。

有人震惊道:“毫猛从哪儿弄了这么多大石头?”

“从哪儿弄来的不重要,夜狼巫族扎根于荒草沙丘多年,总能找到办法。”江凌飞道,“重要的是,他想用这些石头来做什么。”

“看着也没什么稀奇的,总不会是要推倒了用来砸人吧?”

“……”

一行人讨论了半天,也没讨论出这黑漆漆的大柱子能有何玄妙用途,更未见到其中有人出入。

江凌飞道:“我进去看看。”

其余人都被吓了一跳,就这么进去?

“你们在这里等我,两个时辰后我若还没回来,便不用等了。”江凌飞道,“也不必救我。”

“江少侠。”有人劝道,“这巨石阵看起来实在诡异,咱们说好只是来刺探情况,何必孤身犯险,不如先回去将情况告知王爷,再商议下一步计划。”

江凌飞摇头:“只来远远看一眼,确定荒地上立着数百根石柱木柱的,也不算什么有用的情报。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言毕,便如一只轻燕掠下矮坡,眨眼就不见了。众人心里虽说焦虑,却也无计可施,只能老老实实在原地等着。

那漆黑的巨石阵,远观令人头皮发麻,近看却又觉得并无稀奇,只像进入了神鬼故事中的苍茫异界。江凌飞在里头走了半天,也未体会出这阵究竟“迷”在何处,最后索性挑了根最粗的柱子,从上到下仔细摸了一遍,总算摸出来一些东西,柱子顶端某些地方是被凿空的,暂时用破布塞着,将来应当会用来装填——炸药?迷药?还是其余一些什么药,总归不会是好东西。

江凌飞拍拍柱子,转身回到沙丘:“走吧,回营。”

见他安然归来,其余人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掉了下去,只是在听完巨石阵中的情况后,都没能想明白,毫猛在柱子上挖洞是要做什么,谁家傻子会让炸药在天上开花?迷药也不对啊,这风大的,一吹不什么都没了?

但不管怎么说,此行至少不是一无所获,军中高人无数,回去问一问,或许就能问出答案。

……

淡淡天光中,大军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继续前行。季燕然依旧一早就去了军中,云倚风犯懒多眯了一阵,在李珺寻来时,还在睡眼惺忪地找衣服穿。

“我替你捡了两个肉饼。”李珺献宝一般将盘子递过来,又殷勤替他穿衣,“商量件事呗,今晚若江三少还不回来,我能不能和你挤挤?”

云倚风打呵欠:“行啊,你去和王爷说。”

李珺哭丧着脸,那我哪敢啊,这种事,得你亲自来。

云倚风看着他凑在自己面前的大脸,又白又油腻,还要挤出笑,胸口顿时一阵翻涌。

李珺更受打击了,你不愿意就算了,也不用一脸要呕吐的表情吧?

云倚风一把推开他,想要去摸枕下的帕子,却已来不及了,一口鲜血喷在地上,溅一片出刺目鲜红。

李珺也没料到事情居然是这种发展,魂飞魄散一把扶住他:“你你你怎么了,我这就去找七弟!”

“别去!”云倚风握住他的手腕,森白的骨节翘起,几乎要穿透薄薄皮肉。他疼得有些懵,以至于连脑子都变迟钝了,只在“嗡嗡”一片耳鸣中,迷迷糊糊地想着,为何这段日子一直好好的,却说毒发就毒发,还来得如此凶猛浩荡,方才那一口血,他险些以为自己连心也一起呕出来了。

幸好,胸腔里还在“砰砰”地跳,幸好。

说不清过了多久,他终于缓过来一些,有气无力道:“别告诉王爷,先帮我把地上的血迹埋了吧,埋干净些。”

“你确定?”李珺搀着他坐到床边,想倒一杯热茶,壶却是冰凉的。云倚风看他还在磨叽,心里也是无奈,催道:“快!”

李珺头回见到这种场面,也不知该做什么,只好按照他说的,从外头摸了一把铁锹来,将血迹掩埋干净。又道:“你先坐会儿,我去给你弄壶热茶,再偷偷请梅先生过来,保证不让七弟知道。”

云倚风点头:“多谢。”待李珺走之后,他又试了试自己的脉象,倒不像前几回那般时快时慢,无迹可寻,就是虚弱过了头。

不争气啊,偏偏选在这种时候。云倚风深深叹了口气,有些懊恼地靠在床头,只盼等会梅前辈来之后,能想个法子,多拖一阵是一阵。

……

季燕然正在与军中将士交谈,余光瞥见李珺正在偷偷摸摸四处瞄,一脸做贼的表情,身上又沾了不少土,便差人将他传到面前:“出了什么事?”

“没没没出事啊。”平乐王回答,假装四处看风景。

季燕然一语不发与他对视。

那是什么眼神啊……在战场上用血与命泡出来的,即便是杀人如麻的悍匪,看一眼也会胆战心惊,更何况是贪生怕死、自认草包的平乐王,他当下就崩溃了,带着哭腔道:“云门主方才吐血了我刚帮他埋干净现在正要去请梅先生看诊。”

话说完,季燕然已经风一般消失不见了。

李珺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沙地上,半天没能爬起来。

在萧王殿下踏进营帐时,云门主正穿着一身里衣,怀里抱了一堆沾了血的衣袍,站在箱子前认真盘算着是要藏起来,还是直接就地挖个坑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