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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霜寒(98)

“太医救不好你。”季燕然抱紧怀里单薄的身子,嗓子越发干裂,“我赶来的时候,院子里、卧房里,还有床上,你的衣服上,到处都是血。”他已经忘了当时自己的心情,只记得怀中人苍白的脸色,摸不到任何跳动的脉搏,和冰凉僵硬的手。

“我知道你恨他,不想见他。”季燕然双眼赤红,“我……对不起。”

“没事,和你没关系。”云倚风摸索握住他的胳膊,将喉间重新泛上的甜腥味强压下去。毒入心脉,又找不到血灵芝,他知道自己迟早都会死,只不过先前一直以为还能再撑三五年,现在看来,却连一年都未必能有了。

季燕然又道:“清月还在煎药。”

云倚风道:“嗯。”

他清楚那是什么药。在迷踪岛上时,每一回毒发,每一回奄奄一息,都会被扎一手的针,再灌一碗泛着绿荧荧色泽的药——痛归痛,但至少能继续吊住命。

如此想着想着,就又迷迷糊糊昏睡了过去。季燕然小心扶着他躺好,又试了片刻脉象,方才推门出了卧房。

“王爷,他怎么样了?”鬼刺正在偏厅里等,看起来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着急——快疯了的那种着急,茶壶和茶杯都被捏了个粉碎,椅子上也被挠出了抓痕。

“脉象平稳。”季燕然道,“你最好保证那碗药管用。”

“管用,管用,可也管不了长用啊。”鬼刺着急道,“先前能管一年的,现在毒入心脉,顶多也就管半年、管三个月,或者更短,唯有血灵芝才能解毒,王爷既这般挂怀,怎么就不肯去找呢?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死了不成!”

“从今日起,你不得踏出王府半步。”季燕然冷冷看着他,“若云儿出事,我活剐了你。”

“我不走,我当然不会走。”鬼刺嗓音尖锐,“我走了,又没有血灵芝,他可就要死了,不能死,不能死!”

吴所思站在一旁,听得心口发紧,这哪里是什么狗屁的神医,分明就是个疯子。

而更令人惴惴不安的,云门主的命,现如今却要交到这个疯子手里。

没人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天上隆隆响起雷声,密布阴云。

虽说已经快要入夏,却丝毫觉察不出炎热,满院子的碧绿苍翠,站久了也依旧冷得发颤。

傍晚时分,李璟亲自来了萧王府。

“皇兄。”季燕然歉然道,“今日——”

“无妨,朕知道。”李璟打断他,“云门主的身子怎么样了?”

“心脉受损,险些没熬过去。”季燕然道,“太医院束手无策,鬼刺说若无血灵芝,顶多只能再撑半年。”

“天下之大,定然能找到的。”李璟宽慰两句,又试探,“王万山一案,若你近期抽不开身,可要交给卫烈去办?”

“事关孜川秘图,交给旁人也不妥。”季燕然道,“暗卫一直在盯着尉迟褚,暂时没发现他与谁联系。”

当初暮成雪用来换貂的消息,便是说曾有人找他,开天价买王万山的命。

一个朝廷四品官员,政绩是有的,人品也不错,但似乎远不值这个价钱。说句更直白的,王万山身边又没有高手护卫,随便寻个武夫,几百两银子就能干的活,何必要找天下第一?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需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而这笔生意最终没能做成,倒不是因为杀手对价钱不满意,而是因为杀手的貂恰好在那几天吃撑了肚子,无精打采又吐又泄,趴着一动不动。于是买主连门都没能敲开,就被一张散发着尿骚气的布巾盖在脸上,灰溜溜走了。

于是云倚风便命清月暗中盯着王万山,看有谁会对他下手,果不其然,还没过多久,就等来了尉迟褚。那日他在装模作样敲了两下门后,便急匆匆闯了进来,看似关心病情,实则在掀开床帘的一瞬间,就利用袖中机关弹出冰刃,射入了王万山的胸口。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刺穿了清月一早就塞进去的血包。巫女诅咒是要一刀穿心,云倚风特意准备好了金丝软甲,趁王万山昏迷时,将他裹了个严实。

至于尉迟褚冒险杀人的原因,究竟是因为王万山当真有秘密,还是因为想要转移视线,隐藏另一位真正的“王大人”,以及背后有没有旁人主使,朝中还有谁是他的同党,目前都不好说,所以季燕然也并未打草惊蛇,只一直命人盯着尉迟褚。

“那就辛苦你了。”李璟拍拍他的肩膀,“至于血灵芝,朕也已派人前往边陲各部,看能不能寻到见多识广之人,你也别太上火。”

季燕然点头:“多谢皇兄。”

送走李璟后,他回到后院,就见云倚风正靠在床头,看着窗外树影出神。

“王爷。”灵星儿放下食盒,“这是门主的第二轮药。”

“先晾着吧。”季燕然道,“你累了一天,也早些回去歇着。”

“嗯。”灵星儿叮嘱,“那王爷可得看着门主,莫让他偷偷倒了。”

云倚风听得哭笑不得,待她走后,对季燕然道:“你听她胡说,我可从没倒过药,多酸苦都能闭着眼睛一口气灌下去。”

“方才皇兄来了。”季燕然坐在床边,“关心了一下你,也问了几句尉迟褚的事情。”

“如今我这身子,也帮不了王爷许多。”云倚风想了想,“风雨门的人尽管拿去用。”

“将身子养好,就算是在帮我。”季燕然又看着他,“鬼刺的事,当真不生气?”

云倚风沉默片刻,摇头。

季燕然握住他的手,凑在嘴边亲了亲:“待你彻底养好了,有些账,我们再慢慢同他算。”

第60章 情之所钟

温热触感落在手背, 是恋人才能有的亲密举动。云倚风试着往回抽了抽胳膊, 觉得身上没什么力气,便也继续心安理得地与他十指相扣。桌上玉碗中的药汤还在散发着苦涩气味, 与春末夏初的沁人花香混在一起, 说不上是苦还是甜。

两人谁都没说话。

时光慢慢流淌, 卷走了明晃晃的日头,也冲淡了漫天红霞, 夜间初起的风有些凉。

云倚风披着厚厚的外袍, 问道:“王万山大人那头如何了?”

“有了巫术杀人的名头,卫烈倒正好派兵包围, 外人进不去。”季燕然将粥碗递到他手中, “王万山已经被秘密送往宫中, 只留了一具易容后的假尸体在棺木里,因案子还没查明,也不确定究竟和他有无关系,所以王家妻儿俱不知情。”

“只要一直盯下去, 尉迟褚迟早会有动静的。”云倚风又问, “那另两位王大人呢?”

“看起来都被吓得不轻, 还没缓过劲来。”季燕然道,“王之夏主动要求,要让御林军继续守着他,连睡觉时都得站在榻旁。至于王东,也是早出晚归,一天到晚待在宫里, 拖到深夜才肯回去睡,或者干脆就在户部凑活一晚。”

无论是装的还是真的,凶手一日不落网,这两人怕是一日不消停,还有王万山,也不能总是住在皇宫密室。

云倚风道:“王爷只管去查案子,我一切都听鬼刺的便是,他想来也不舍得让我死。”

“虽说太医们没见过你的毒,不过皇兄还是让他们每日都来一回。”季燕然道,“至少能帮着看看方子。”

云倚风点头:“好。”

他其实已经有些困倦了,却又不舍得睡。丫鬟进来撤走餐盘,手脚麻利地替两人换上了嫩绿春茶,又偷眼看了眼云倚风,见他精神像是养回来了不少,便偷偷松了口气,低着头退出去,对院外守着的人悄声道:“没事了,王爷正在同门主一起聊天。”

“聊什么?”江凌飞问。

“没……没听清,像是在聊什么凶案的。”丫鬟道,“见我进去,云门主就没再说话了。”

吴所思在旁唉声叹气,这当口,聊什么凶案,难道不该聊些别的,风花雪月。

连俗语都说了,久病床前多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