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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真年代(30)+番外

第九章 (上)

邹童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四处都亮得刺眼,他伸手保护着自己的视线,试探地朝前走,许久许久,才看见前方似乎透个人影儿,他有了目标,朝那里前进,却发现是周书博坐在学校树下的长椅上,那是他们经常见面的地方。

“等你半天了,”周书博站起身说,“你再不来,我就要走了。”

“走?去哪儿?”邹童急忙问。

“该去哪儿就去哪儿呗!”周书博咧嘴憨厚地笑,“我就有句话想跟你说。”

“哪也不准去!”邹童几乎破音地喊出来:“什么也别说,我不听!”

“你这个法西斯呀!”周书博还是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态:“再不说来不及啦,邹童,我根本就没有媳妇儿,哪有女人喜欢我呀!我编出来骗你的,我其实……一直都在骗你。”

他就那么消失了,像晨露在空气里蒸发,那片空气里,似乎还能看见他的背影,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空落落地透明。

“周书博!”邹童呐喊,他左右寻找:“你他妈的给我滚出来!”

四面八方,都是耀眼的寂静和孤独,邹童站在茫茫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个人。

他醒过来。

邹童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醒来,每次闭上眼,他都希望是最后一次。

不要醒来,他催眠一样对自己说。

疼痛粘附在每一滴血液里,顺着血管奔腾,渗透进每一立方毫米的纤维组织。江洪波说医生已经用了最大剂量的止疼药,可邹童还是疼得要死,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眨眼,脑袋里每一次微小的运动,就会带来尖锐的痛,象千万根针扎着他。他的心被钳子揪住,活活撕扯,血肉模糊,少了一块儿,两块儿,三块儿……而他只能僵硬地躺在床上,束手就擒。

我投降了,他默默祈求,妈妈,别留下我,妈妈,带我走吧!

这种想法开始腐蚀他的筋骨血肉,他所有的意识和理智,分崩离析,狼狈溃退。

护士走进来,低头观察着他:“怎么哭了?疼得厉害吗?得换药,再忍忍啊!”

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流泪。

身体上的疼,他无法感知;他感到的疼,无药可医。

邹童的目光落在护士车上,闪亮的银色剪刀。他想穿透自己的心脏,那里已经疼得不可救药。身体里泛滥起急于解脱的欲望,他憎恨自己,憎恨生命,憎恨为了活下去而必须承受的苦痛!象飞蛾扑火,象饮鸩止渴,邹童视野里又是一片盲目的光明,他似乎看见自己飞扑而去,将剪刀狠狠刺穿心脏,然后,像周书博那样,消失在极光之中,不会回头。

江洪波在走廊里吸烟,被护士左右盯了好几眼,也没有挪窝儿。他不想离病房太远,这几天,他几乎昼夜不停地守在邹童身边,说不清为什么,心里总是不踏实。这会儿突然传来护士的尖叫,他的心竟然忘跳了,抬腿奔跑起来。一进门就看见点滴架倒在地上,邹童和护士,几乎扭打在病床和护士车之间,他手里的剪刀正对着心脏,尖儿都已经扎进去,流着血……

“邹童!”他冲过去,狠狠攥住握剪刀的手,“你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

邹童象疯了一样,怎么也不肯撒手,江洪波拼了命地抢夺,好不容易把剪刀夺过去,反剪住他的双手,把他按在怀里。邹童的声音,好似濒死的野兽,绝望地哀号:“让我死吧,江洪波,我求你了,求求你!”

医生护士涌进来,江洪波把他抱到床上,大家压着他,强行推了镇静剂。他车祸的伤口崩裂,血迹从绷带里渗透出来,在衣服上,洇出一朵血红的花。医生刚要确定药物是否生效,他的身体突然莫名地抽搐起来,伤口的血流瞬间增快,眨眼功夫衣服就湿透了。医生脸色严肃,赶紧让急救室准备。很快,急救车推进来,邹童被搬上去,走廊里响起纷乱的脚步声,江洪波跟着车跑,对尚有神智的邹童说:“不管你要做什么选择,邹童,你得先听我说几句话,你听见没有?我有话对你说,”在进急救室前的一刻,他俯下身子,在耳边说:“我等着你,邹童。”

夏日的日出总是很早,六点钟的时候,外头已经通亮一片。江洪波拧开百叶窗,让窗外的光线投射进来。邹童的目光呆呆地看着被分割成一条条的光明,晨光中,深红的血浆,顺着点滴管,流进他苍白的胳膊,身上被无数根管子控制住,连最起码的小便,也不由他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