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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差阳错(13)

多莉妲。莱斯利的回忆在遥远的时空中和林赛的生平传奇结合,在城里他那间小小的棚屋里,正值人生中最好年华的林赛。路德维希平静地接受了不得不截肢的事实。他已是残疾人,却更加不愿接受别人的帮助。一天下午,他把自己的腿绑在一张椅子上,咬紧了布带,用猎刀切开了皮肤。他花了几个小时,把碎裂的膝盖骨摘除,用北极捡来的废旧金属零件给自己做了一个金属膝盖。他接好血管和神经,就像一个最熟练的外科大夫——他们这些人的身体强健得惊人,意志也坚韧得令人惊叹,我就不多做赘述了。做完了这些,林赛。路德维希拿起放在床头的一束甜草根,咀嚼起来。然后前来探视的多莉妲。莱斯利推开门,看到了地上放着满满一盆血水和绷带,不禁吃了一惊。

“我还记得那一天,非常清楚,”多莉妲回忆道,“我还记得他看着我说:‘哎,你来了!’他问起我那次旅行的情况,就好像他从没有亲手切开过自己的皮肤一样。他后来告诉我那玩意儿很不好切。虽然和收拾野味一样容易,但疼得简直没法忍受。我去的时候,他坐在床上。”

“后来呢?”

“他问起我伊瑟。亚瑟的事。我说我到的时候,看见厨房里多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很年轻,肤色苍白,一头金黄的头发也浅得发白。她给我们做了饭,味道还不差,比伊瑟。亚瑟亲自做的时候好多了。哦对了,她当时还怀着孕。”

我无法想象那种情形,长途跋涉的旅行者到达森林边缘,惊奇地发现那里多了一抹亮色,一个穿着破衣烂衫还怀着孕的金发女人,又瘦又没有血色,睁着如麋鹿般的大眼睛。森林的子民伊瑟。亚瑟和她一起在厨房里麻利地给动物开膛破肚,即使不好管闲事如北方的冒险者,也忍不住猜测这女人的来历。她的肚子微微隆起,低垂着睫毛,忧郁的神色和旅馆主人倒有几分相像。两人都不发一言,也听不出口音。

林赛。路德维希听到这些时,有一瞬间失神,很快又镇定下来。

“这么说,”他慢慢地说道,“以后旅馆里就会有另一个人了,很好。”

他不断这么重复着,把伤腿挪到床上。

第二天有人来给他送饭,看到他还是这么坐着。

很快城里又来了一支冒险家的队伍,林赛向他们打听关于旅馆主人的事,得到了差不多的回复。他于是低头沉思,不发一言。

他是被搞迷糊了。

林赛。路德维希在怀疑他过去的人生,在怀疑他过去所有的记忆。他还记得森林边缘令人难忘的滴答水声,记得叶片下浓厚的阴影,记得那些只剩下原欲和他们两个人的下午。但这是不真实的,真实的是伊瑟。亚瑟和一个怀孕了的女人,他们才是符合这世界上逻辑的存在。

惟一能提醒他的过去的是他腿上的伤,但这有可能是在回程中摔的,而身上一点疤痕也看不见,让人不禁疑心。他所带的那支队伍全军覆没,但没有人能证明这些队员的来历,他们都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从大峡谷初来乍到。换句话说,森林里的一切可能只是虚构,是一个以他为主角的幻梦。

这一年,林赛。路德维希躺在他破旧的小棚屋里,独自思考着,日光每天按时照进他的窗户,打在他如石雕的脸上,他的脸毫无表情。他是城中豪富,房屋里堆着无法估量的财宝,更是绝无仅有的优秀向导,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永远不回到北方之森。就算断了一条腿,也不会妨碍他享乐。但他就像被魇住了一样,一日生活起居都在房间中,不肯迈出一步。有年轻的向导找他请教,多莉妲去看他,都不能改变这种状况。他过去的仇人原谅了他,有的忘记了他,有的死了,还有的带回北方之森更多的消息。听说那个女人怀的就是伊瑟。亚瑟的孩子,当然此说不可尽信。

直到有一天,林赛。路德维希从另一个世界中猛然醒过来,试着使用他的腿,发现并无大碍,只是不如以前灵活了。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发现已经过去了一年。

但一切记忆都如同昨日。

第二天他就出现在了城中的小酒馆里。

之后他就成为了我所认识的那个林赛。路德维希,直到他的死亡之期来临,直到这条河流的最后一滴水流尽,他都没有再回过北极。

“北极到底有什么?”在静寂中,我再次问出这个问题。

远处的院落里传来牲畜的嘶叫,空气中飘着一股浓浓的尘土味,夹杂着北方积雨云那阴沉的湿气。老妇人的脸上神秘的阴影加重了,微笑使她脸上的沟壑移位,呈现出另一种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