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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差阳错(7)

但那天显然事情的发展不是这样。

伊瑟。亚瑟一脚踩在林赛的左手臂上,这是林赛所感觉到的,他还没来得及吃疼地缩起身子,就感到有一个温暖的躯体摔了下来,重重地砸上他的胸膛,颤动的气息落在他的耳边。然后他身上的人就地一滚,顺着木地板本来就倾斜的地势翻了个身,在连续翻了好几个身后,林赛发现自己俯身贴在旅馆主人身上,面前是那对黄色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好像一只猫一样。旅馆主人仰面躺在地板上,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然后只闻一声轻叹或者喘息,伊瑟。亚瑟伸手一推,把年轻的向导推到一边,坐了起来。

林赛驯服地坐在他身边,等待旅馆主人拳脚相加,那多半是玩笑式的,林赛。路德维希打心底里喜欢这个年轻人,喜欢他怪异的脾气和阴沉的表情,更着迷于他对待非人类的温柔态度。每晚在厨房里,他都着迷地看着伊瑟。亚瑟对付炉火,旅馆主人瞪他一眼,他就觉得打心底里高兴,好像一天的疲累都消失了。

在面对旅馆主人的时候,他心底总是泛起一阵说不上是怜惜还是感动的潮涌,更庆幸森林造出这样的伊瑟。亚瑟。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林赛。路德维希感到找回了在这世界上的另一个自我,感到有了动力和目标——那就是每年来回两次,以期见到森林边缘的旅馆主人。

伊瑟。亚瑟是那么直率的一个人,虽然脾气怪了点,但还是让他住在自己的房间里,躺在一张床上。

床上只有一条被子,只够一人身宽,床倒是够大,于是两人只能贴在一起。

林赛向我描述这一段时毫无扭捏之情。这世界上所有人都毫不扭捏,坦率得惊人,就算是关于男女关系的事也一样。其实在他们眼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男女关系,随便两个人都有可能,发生了关系后如果有意,就长期在一起——这并不多见,多见的是一拍两散的情况。

林赛没有亲人,或者有却找不到。

这世上的孩子大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子,他们对于父系惟一的记忆是他们的名字,比如林赛的父亲名叫路德维希,以此类推。但有这个名字的男人,在世上如同茫茫烟海,或已腐朽于地下。

伊瑟。亚瑟也一样。他只知道自己的母亲。这间旅馆是他母亲建起来的,或是他母亲偶尔发现后继承的。他的母亲以前似乎受到某个游民集团的驱赶,不知怎么孤身穿过了森林,定居下来。至于他的父亲,可能只是他母亲在接待客人时中意的男性之一,名叫亚瑟,可能那之后不久就死了,其他别无特征。

第七章

那天林赛坐在伊瑟。亚瑟身旁,温驯地等待他的发怒。倘若队员们看到自己的领队这么温驯,一定会感到分外惊奇。林赛。路德维希在北方城市是出了名的绝情冷淡,在平时,他也许对人和善亲切,但在横穿森林时表现得和南方的同胞一样冷漠,对队员的失误也毫不吝惜责罚。事实上,每个优秀的领队都如此。同行者受伤,他们会表示关照,因为多一个伤员就是少一个苦力;对于被猛兽咬死的队员,他们连尸体都懒得看一眼就离开了。更别提表示哀悼或是掩埋。这些行为对他们来说是那么可笑。

然而如果伊瑟。亚瑟死了,林赛问自己,难道还会觉得可笑吗?

旅馆主人在他眼里是不死不灭的。

别人都对这年轻人名声远播的贪婪和阴狠颇有微词,林赛却喜欢伊瑟。亚瑟。他每次回到城市都待不久,也不理会那里不少女性的刻意邀请。所有人都知道,如果在酒馆里不巧遇见林赛。路德维希,千万别在他耳力所及范围内抱怨北极旅馆主人的一丁半点不是。林赛虽然广受人尊敬,也不在乎当众揍翻一个两个其它培训班的领队。

“全北极只有一家旅馆,你还抱怨什么!”林赛会狠狠地揪着那人的胡子或头发,把他往地上踩,“下回我再听见你胡言乱语,我就把你一个人丢到森林里去!”

然后他会把倒地不起的挨打者送回各自的家里,好言好语地告诉他们,不是他要他们在公共场所丢丑,但同是领队,总该体谅别人的苦楚。林赛。路德维希就深陷那种苦楚,他根本不知道他已经爱上旅馆主人了。然而别人都不知道这回事,所以挨打的人一头雾水,恨他恨得牙痒痒。第二天,林赛又公开道歉,坦率地承认自己的鲁莽,不过下次还是照打。而且没人打得过他,一直到老也是如此,这就是他的可恨之处。幸好他并不经常出现在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