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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国舅(17)

兴许是因为官驿离皇城极近,沈适与国舅爷都没乘轿,而是以步当车并肩而行。

没走出多远,雪忽然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

国舅爷漫道:“又下雪了。”

沈适本来还想问那倒豆子的人是不是他安排的,这可真像他的做派。只不过话在口里转了几个弯,终究是说不出口。猛然察觉已经生疏到连打趣有不可能有了,沈适心中惘然,也只能轻应:“是啊,好大的雪。”

国舅爷静默半饷,又问:“听闻令郎染了风寒,可有好转?”

提及家中幼子,沈适神色柔了几分:“已经好起来了,又跟着李老学文。”

“那就好。”

然后一路无话。

临京不是当初的汴京,南朝廷不是当初沈适立志效命的北朝廷,国舅爷也不是当初那个拉着沈适逃学胡闹的吴怀璋……沈适已有了良妻嘉儿,背后是朝中清流、是随朝廷南迁的北地士族,宏图大展指日可待;国舅爷却终日与商贾为伍、被斥为“卖国贼子”的奸佞之辈……无话可说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

就在国舅爷以为这静默要持续到最后时,沈适的声音却蓦然轻扬:“听说国舅府中有一人名唤元清?”

国舅爷微愕,而后笑答:“确有此事。”

“小心此人。”

沈适这话说得极低极轻,出他之口,入国舅爷之耳,再无旁人可闻。

国舅爷顿步,静静地望着仍在往前走的沈适。

沈适念旧、沈适重情,这品性固然是好,可他们终究是两条道上的人,心慈手软……可不行。

事已如此,就让他再推上一把吧。沈适也是时候该明白对敌人仁慈不得,否则必会遭难。

还有远在荆南的厉行……也一并来好了,什么旧情、什么知交,什么忠奸好恶,一次分个清楚。

国舅爷笑笑,缓步跟了上去。两人依然是无言地走在雪中,直至到了勤政殿外,才分站两边等候赵德御召见。

此时新落的细雪已覆盖他们踏出的两行足印,悄然抹去了他们一路走来的行迹。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此时离临京极远的荆南路正下着鹅毛大雪。北地严寒,吹来的风都刮进了骨子里,积雪的旷野之上,竟有近万营房扎驻。而营寨不远处的一处高地立着的披甲武将,竟是驻守荆南路的厉行与杨玄。

两人静默地看着寒风中更显萧瑟的营地。

“临京那边传来密报,敕也南已潜入吴府。你是故意泄露豹令所在、再命人暗放敕也南的吧?”半饷之后,杨玄开口。

“没错。”

杨玄手按刀柄,问道:“为何一定要与‘他’交恶?”

厉行轻闭眼:“你觉得黄潜善是怎么样的人?”

杨玄语带轻屑:“目光短浅,只知追名逐利。”

“这种人就算仗着拥立之功得势也不可能长久,可这么多年来他却稳坐相位!当日李老罢相,黄潜善本该一同遭贬,可他的官位却不降反升……暗中相助的人是谁,不难推想吧?”

“你是说,‘他’早在那时就已投向黄潜善?”

“不,”厉行蓦然睁眼:“他根本不打算投向哪一派!”他最早认识那个人,也知那人最深!厉行沉声道:“就算是官家也没能让他一心效命,何况是黄潜善?在他眼里只有两种人,一是可利用的,二是利用不了的。但凡入了他眼的,都将成为他手里的棋子!这些年他是帮了黄潜善不少,可黄潜善如今的处境如何?照样是岌岌可危——捏住对方的命脉,驱使对方替他达成目的,这就是他所要的。”

见杨玄愕然,厉行望着那静穆的营地,语调沉凝:“他做的还远不止这些……官家对他的宠信与日俱增,若不除,终有一日会酿成大祸。”

“敕也南能成事吗?”

“不能,以‘他’的能耐,应该一开始就会察觉敕也南的身份有异常。”厉行铁口直断,“但是我在赌。我赌他明明知道敕也南有异,还是会留下敕也南——以他的个性,一定会设法借敕也南引出背后的人,甚至借敕也南的口把背后的人推向他设好的陷阱!”厉行神色冷厉:“只要他把敕也南留在身边就够了。年末将近,狄国催缴贡银的使团也该来了吧?听说使者里头也有不少北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