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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国舅(38)

国舅爷手中双箸一顿,夹起的菜也放回碗里,漫道:“人吃百兽烹百禽,眉也不皱,吃人又何须色变。”可那满桌的菜肴,却是一口也吃不下了。

“你说起谎来果然高明。”方笑世晃了晃手里的酒坛,意有所指地瞧着他搁下的竹箸:“可惜话能骗倒人,笑能骗倒人,眼神能骗倒人……所作所为却骗不了人。”

国舅爷笑笑,不曾应。

方笑世话锋一转:“你觉得萧存良的变革如何?”

“不错。萧国相主张的变革一旦在北地推行,便可赢得北地人心,使得狄国真正占有东明北地七州。”国舅爷不吝赞许。

“那也得能推行才是。”方笑世讽道:“萧存良他从一开始就选错了方法,所以注定不能成事。”

“哦?”国舅爷挑眉,示意他继续。

“新制自上而下推行,还不曾见效就已惹来不少非议,大大动摇了耶律图改革的决心。归根到底,不过是‘利’字作祟,他触动了狄国本族的利益,自然会有人反对。可他非但没有诱之以利动之以情,反而开始排除异己、挑起内斗,纵然他才华再高,志向再远,也只会一败涂地。”

听他娓娓道出狄国变革的弊端,国舅爷不由赞道:“莫怪萧国相看重于你。”

“你夸我岂不是在夸自己?”方笑世嗤道:“你若不是看清了萧存良的处境,怎么会逼得他不得不应了你的南北通商之议!本来他是想从你这里多要些好处吧?可惜你巧造时势,逼得他不得不妥协。”

国舅爷但笑:“我能给他什么好处?”

“就是不能给,所以才高明。空手套白狼,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方笑世古怪地瞧了他一眼,又道:“在东明,人人恶你,当你是卖国贼子;可在北狄诸国,人人都当你是东明说得上话的显要人物,两者之间差异巨大。若只是一时如此倒也罢了,长久如此,那就叫人不能不惊奇了。”

国舅爷应道:“恶名远扬也算是‘显要’的一种,让人误解也不足为奇。”

他敷衍作答,方笑世却一语道破:“恐怕是你宁要恶名,也不愿像萧存良一样名满天下,落得君臣相疑的下场。”

国舅爷不置可否。

见他不应,方笑世又问道:“东明的南朝廷,如今境况如何?”

“境况?主和的依然主和,主战的依然主战,清流虽然偏向主战一派,可也都是埋头做实事的好官。”

方笑世冷嗤:“敷衍之词。”

国舅爷笑道:“交浅言深,终归不是好事。”

“那不谈也罢。”方笑世抬手把桌上两坛未开封的酒捎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国舅爷先是有种“这人是来骗酒喝”的错觉,而后却油然生出一种亲近:萍水相逢可以侃侃而谈,一言不合却又甩袖便走,这人倒是可爱得紧。

见方笑世没有回来的迹象,国舅爷也起身付账,重回上京驿馆。

与此同时,萧进也听闻了国舅爷与方笑世相会的消息。他心头一跳,一种不妙的预感不断扩大,连忙叫人去确认方笑世在哪儿。

可他还没吩咐完,却听一声笑语:“找我?不必了,我这不是来了吗?”这声音的主人正是方笑世。他径自入内,找了张椅子懒然倚坐:“我提前来向你辞行。”说完摇了摇手中的小酒坛,以示隔空相敬。

“你要去哪里?东明?”

“不错。”

萧进阴沉着脸:“你说说,我待你如何?”

方笑世自顾自地畅饮,而后笑笑:“你待我如何,与我何干?”

萧进怒火中烧:“吴怀璋跟你说了什么?他能给你什么?”

“不是因为他说了什么,也不是因为他能给我什么……”方笑世兴味颇浓:“……是因为我好奇。”

“我倒要听听你好奇什么。”

“我好奇,”方笑世抬头一笑:“一个人到底能傻到什么程度。越是了解,越是心痒,所以我要亲自去瞧瞧。”

“你是说——吴怀璋傻?”

“不然还有谁?”方笑世道:“人活一世,本就该快快活活,有才能就去施展,有抱负就去实现;喜欢醉生梦死的,就好好享乐;喜欢位极人臣的,就好好攀升;想要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放手去做就好,成与不成都算是了无遗憾。哪有他那样的?耗尽心神还讨不了半个好字,倒是把‘卖国贼子’四个字刻在了头上,任谁见了都上骂几句。傻!太傻了!我倒要看看他还做了多少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