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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色生辉(20)

“是不敢,还是不愿?”

“当然是不敢。”

赵世禛负手一笑:“你好歹也是本王看中的人,胆子比那老鼠还小,若是本王把临县跟淳县河堤再造的工程交给你,不知你可有胆量接受?”

阑珊本正凝神静气地听着赵世禛的一言一语,随时准备应对,突然听了这句,却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

“临淳两县河道上的人都给本王砍了脑袋,一时没有那么多合适的人调任填补,”赵世禛止步回头看她:“所以本王问你,在两县的任命正式抵达之前,你能否担当临淳两县的河道监管,负责两县的河堤再造。”

阑珊直直地看着赵世禛,他的话虽是明白了,却不敢信,还以为他是说笑的。

“殿下当真?”

“本王从不在这种正事上说笑。”

阑珊咽了口唾沫。她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

赵世禛打量着她变化的脸色,此刻太阳初升,秋日明亮过甚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雪白的肤色几乎有种透明的质感。

他再次发现阑珊的眼睫极长,当她迎着太阳光垂眸的时候,便在下眼睑处落下两团小小地半透明的阴影,看着十分可爱。

“怎么?”赵世禛想起在旧溪草堂里晏成书的话,“你为何不回答本王?”

阑珊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她来到太平镇,是为了安稳度日,只因为想要自食其力,所以才仗着天赋之能,又托了晏成书之力,才担任了监造一职。

刚上任的时候她也是战战兢兢,处处谨慎小心,然而一路至此,她做的显然比任何人都好。

可也应该仅此而已,就如同晏老所说,她又不想青云直上,也不想攀龙附凤,只想在这方寸之地守着阿沅跟言哥儿,好好地过这残生而已。

她不想惹事,所以在遇到赵世禛的时候,本能地就想回避。

他们之间的交际本该到此为止,而她的活动范围也应该局限于太平镇。

不能再进一步了。

可是有一件事让阑珊无法释怀。

那时候在预感到今次的秋汛会比往年来的猛烈的时候,她不惜亲身前去临淳两县游说劝说,只可惜位卑言轻,没有人肯把她的话当真。

当时并不知有人毁堤——在知道两县人员伤亡后,虽然那是不属于自己管辖的地方,阑珊心中仍是生出了强烈的自责,觉着是自己没有尽力劝说的原因。

可事实上那时候的她是有心无力,面对比自己官高一等的黄琳等人无能为力。

阑珊很讨厌那种无能跟自责交织的感觉。

“本王虽看中你,可是你若觉着无法胜任,本王自然不会勉强,”赵世禛不动声色的,“虽然本王私心觉着,你比黄琳等人强上百倍,而且河道关乎百姓命脉,自然是交在最值得信任的人手上。”

阑珊的心中正是风雨飘摇地摇摆不定,忽然听见这句话:“王爷、信任我?”

她忘不了当初在淳县黄琳鄙夷而轻蔑的眼神,可如今这位高高在上行事莫测的荣王殿下,居然说“信任”她?

“若是不信你,又何必亲自跟你说这些话?”赵世禛双眸含笑,微微俯首凝视着阑珊:“从最开始,你就是本王选定之人。”

他的笑容和煦,语气更是自然而然有一种令人信服的能力。

莫名,在听到赵世禛说那句话的时候,阑珊自觉体内血液翻涌,竟有一种“满腔热血酬知己”的冲动。

这一刹那,突然间明白了为严仲子卖命的聂政,为智伯瑶报仇的豫让,原来“士为知己者死”是这样一种感觉。

被这种不顾一切的情绪鼓动着,要拒绝这样一份“邀请”是十分艰难的。阑珊定了定神:“殿下……”

她生生地咽了口唾沫:“殿下,小人德薄才浅,得殿下如此青眼委实受宠若惊,但正因如此小人才更不敢轻易辜负殿下这份信任。”

荣王殿下本是个偏清冷沉郁且自傲到目无下尘之人,可此刻一笑之中,剑眉轻扬,星眸闪烁,那般眉眼生辉的模样,惊艳到令人忘却呼吸。

阑珊鼓足勇气:“所以小人想到一个比我得用之人,愿向殿下举荐。”

赵世禛脸上的笑容在瞬间凉薄下去。

幸亏阑珊没有盯着他看的胆量,否则只怕下一句话将无法出口。

恭送了荣王殿下后,葛梅溪蹭过来:“小舒,殿下跟你说什么了?”

阑珊苦笑:“没什么要紧的。”莫非说贵人要抬举自己,她反而不识抬举?

葛梅溪瞅着她,有些迟疑地:“小舒,刚才他说什么睡在身边的话,是什么意思?”

阑珊便把乘车睡着的经过说了一遍,葛梅溪恍然大悟,笑道:“这王爷也真是的,没事儿说的那样暧昧,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葛梅溪抚了抚鼻尖,干笑说:“没、没什么。”

阑珊向赵世禛举荐的是淳县的一位姓陈的老水工,原先也是在河道上,只是他性情耿直,之前又得罪了黄琳,这才退了下来。

阑珊曾跟他接触过几次,的确是个真有才干的人,经验丰富之极,哪里有什么缺陷弊端往往一阵见血地就能指出来,亏就亏在脾气不太好。

倘若赵世禛能够用他,临淳两县自然固若金汤。

此后阑珊一直避免往县衙走动,免得遇到赵世禛,葛梅溪倒是给叫去了县衙,不得空闲来寻她。

这日正值休沐,阑珊同阿沅言哥儿一块儿去逛集市,照例买了一坛子甘泉酒,又去新开的卤菜铺子里选了几样酱菜,小吃食,大家同往旧溪草堂去探望晏老。

洛雨正在门口跟两只狗子玩耍,远远地看到他们一家子,喜欢的冲内叫了一嗓子,又跑过来接东西。

晏成书从小堂下走出来,站在门口看时,见这一伙人热热闹闹地从门口进来,两只狗儿不停地在旁边蹦蹦跳跳。

大家上前向晏老行了礼,言哥儿虽不会说话,却乖乖地跪在地上行了礼。

晏成书亲自把他扶起来,看着言哥儿清俊的脸,晏老道:“越发出息了。”回头吩咐洛雨带着他去玩,再拿些果子给他吃。

阑珊道:“今日休沐,所以带了他们一块来,您老别嫌聒噪。”

晏成书笑道:“你又说见外的话了。”

阑珊道:“上回您说喜欢阿沅的手艺,今日就叫她掌勺做几道菜跟您老品品。”

阿沅站在阑珊身后,闻言便欠身道:“还望您老不嫌弃。”

晏成书和颜悦色道:“只是又要劳烦你了。”

阿沅始终谦恭地低着头:“能够为您老做一点事儿,阿沅求之不得。”说着便又柔声对阑珊道:“夫君陪着晏老说话,我先去厨下了。”

等阿沅去后,晏成书不由含笑说道:“你们这般假凤虚凰,是越来越像真的了。我真担心再过几年你也真把自个儿当男子了。”

阑珊笑道:“那又有何不可?”

晏成书苦笑着摇了摇头:“你啊你,你到底也是计家唯一的女儿,难道就想让计家的血脉到此为止?”

阑珊脸色一僵。

晏成书转头看了一眼侧间,洛雨大概已经领着言哥儿到后院玩耍去了,悄无声息。

“那孩子……”晏成书皱着眉:“是越来越像是那个混账了。”

这也是阑珊心里的隐痛,突然给晏成书揭破,就像是心里的旧疮疤给掀了一掀似的。

见她不言语,晏成书说道:“上次荣王殿下在这里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阑珊知道瞒不过他,便低头道:“是。”

“听着从他口中说起你父亲,还有你……心中是何滋味?”

阑珊摇了摇头,半晌才道:“不堪回首。”

晏成书道:“之前看你逍遥自在的,还以为你已经把往日的事情都淡忘了,上次你不告而别我才知道,原来你一直也是很介怀的。”

阑珊的眼睛突然红了。

她的确很想把那些旧事都淡忘干净,但是她毕竟不是那等天然豁达的女子,何况所经历的又是那样刻骨铭心的背叛跟谋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