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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带昭阳日影来(10)

“还跪着么?”皇后问。

“回娘娘的话,还一个人跪着呢,一直哭。”

皇后幽幽轻叹,思忖着:这已经三个时辰了,连水都没人敢送过去,眼见天要黑了,云又压的极低象是要下雨的样子,怕是这样跪出病来,心疼的还是尚睿自己。

于是命人去做些吃的,亲自送去。

到御花园的时候天已经黑尽了,雨越下越大,落在伞面上劈劈啪啪的。四周一片漆黑,太监门在前面掌着灯,小心翼翼地。时不时地提醒着:“娘娘,这里有水坑。”“娘娘,这里滑。”

待皇后走到海棠林子外时忽然看到一个青衣人影,隐隐站在海棠枝后,负手而立。顺着那人的视线看去,是跪在地上的菁潭。

碍于雨声,听不见她是否还在哭,身体却依然在一下一下地抽噎。原本在绕于发鬟上飘逸灵动的彩带已经跟长发一起垂了下来,雨顺着下巴水流如柱,打湿的衣裳紧紧地贴在身上。

男子就这样在远处看着这个跪地的小姑娘。从侧面看去,线条优美的薄唇紧紧地抿着,深黑的眼中神情复杂,任谁也看不透其中隐藏的秘密。后面的太监小心地替他撑伞,一前一后都是半晌不动。

皇后走过去,轻轻一福,“皇上。”

尚睿转身见到皇后好象并不吃惊,点头时,目光在宫女们拿的食盒子上回转了一下。

“皇上,郡主身子哪能吃这份苦。您就……”不知道他陪着菁潭在雨中站了多久。也许没下雨就来了,也许更早……

“让她跪罢。”他打断了皇后的话,语气微愠且略含无奈地说道:“朕今天就必须让她知道,有些事该做,有些事不该做;有些人能信,而有些人不能信!”

皇后哑然。

原来真正令他动怒的并非菁潭,而是他自己。

骄傲如他,轻狂如他。

雨愈发地大了。拌着夜风格外冷飕。

她知道此时说什么都平息不了他内心挣扎的矛盾,只劝道:“皇上,您还未完全康复,别又受寒了。臣妾带郡主回去罢。”

尚睿又看了看远处的菁潭,苦笑道:“这孩子就交给你了。”离开的时候又想到什么,回头说:“别让她知道朕来过。”

菁潭回了皇后的妗德宫昏睡到次日才苏醒。

之后对宫里的每一个人都充满了敌意,包括皇后在内。不下床也不进食,皇后原本以为以她这样的小孩子性情定会吵嚷着要回家,没想到菁潭却一直只字未提,只是扔东西,朝所有想靠近她的人砸过去。

发发郡主脾气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她不进食,皇后万般无奈只好求助于尚睿。

尚睿听见妗德宫太监的陈述,在御书房略微沉吟了一下后才放下手中的折子大步前来。

还在院子里就听见屋里砸碎东西的声音,他的右手握成拳头轻轻地敲了敲额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菁潭听见适才劝她进食的宫女刚走,外面又有人敲门,于是抄起手边聚集过来的花瓶朝门口仍去,吼道:“烦不烦,本郡主不许你们进来!”

尚睿看见迎面飞来的东西稍微还是有些吃惊,不过脑袋朝左微微一偏然后伸手边很容易地拿住,一面走一面往肩后一扔,明连急忙双手接起。

菁潭没有听见意想中花瓶的落地声音,不禁从里屋朝外面看。只见尚睿低头打量着皇后这间被菁潭折磨的一片狼圾的屋子,皱了皱眉头,徒然就多了一种冷凝的气氛。

菁潭一瞧尚睿的脸色,忽然就心虚了起来,加上又想起昨日的事情,顿时怯怯地缩到了床角。尚睿抬头看见她如此的模样,心中蓦然一痛,轻声唤道:“潭儿。”神色柔软下来,并伸出双手展开怀抱。

菁潭鼻子一酸,不待穿鞋,滑下床就扑到尚睿胸前,“哇——”地嚎啕大哭起来,“九叔——九叔吓人……昨天菁潭好怕……”缩在尚睿怀中语无伦次地边哭边抽噎。

尚睿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似乎思量了许久才缓缓道:“潭儿,你回去吧,回南疆去。”

菁潭闻言顿然止住哭声,抬头看着尚睿,“九叔讨厌菁潭了?所以不要菁潭留在身边了。九叔要是不喜欢菁潭做什么,菁潭都会改会学,菁潭知道错了。”

“不是,不关你的事情,一切都是朕的错,所以趁朕没有改变主意之前,你赶快走。”尚睿用漆黑眼睛凝视着菁潭,一字一字地缓慢地说道。

菁潭同样坚持着,刚止住的眼泪又滚了下来,“菁潭知道九叔生气了,菁潭一直想叫九叔的名字,是因为菁潭……”

话未说完,便被尚睿将止住,指尖放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要说,永远也不要说。你若真要说出来,朕会真的恼了。”语罢,尚睿将赤脚的她横抱起来放回床上,“潭儿已经是大姑娘了,所以必须懂一些事情和道理。比如,你要知道,朕首先是皇帝,然后才是潭儿的九叔。”

他顿了顿,“或者说,你爹第一个身份是南疆的襄王,其次才能是你的父亲。”

他顿了顿,“或者说,你爹第一个身份是南疆的襄王,其次才能是你的父亲。”

专程来为菁潭送米粥的皇后,走到门口听见尚睿的这句话,默然良久。

那么夫妻与君臣二者之中,哪种关系是被他排在前面的?

也许在他们俩之间,谁先爱上谁,便是输了。做夫妻做到这个份上,也够凄凉。

三月中旬,象往年惯例一样,皇家在北苑围猎。从先前的崇宗皇帝开始,便有了举国尚武的风气,皇子世子从幼年开始就会文武双习,一到春天狩猎之际便到了比拼的时候,若是哪天夺了彩头,能博得皇帝龙颜一悦,前途便是无可限量。

宫里提前半月就开始准备。

北苑位于京畿,帝京北方,地势平坦,西面丘陵,是开国的太祖皇帝下令所建,立在让后世子孙不得放弃军戎武业。

每年到这个时节,尚睿便会情绪高涨。

徐氏一门皆是武将,不知是否是从母亲一方得以遗传,有了个好动的个性,做皇子那会儿在太学院没少因为这个性子挨罚。再说他过去在先帝九子中年龄最幼,人小也没有继承大通的心思,最大的梦想不过是随着舅舅和外公一起征战边塞,血散沙场,总是认为那才是最显男儿豪气的方式。

如此的理想只好寄托与狩猎来实现。加上皇帝围猎,除了伺候的宫女麽麽以外是不许带女眷,唠叨一除,他耳朵一下子清净不少。

夜里到了北苑,御驾扎营之处,由三营亲兵把守营火然得红了半边夜空,莫说什么豺狼猛兽,只怕连只耗子也被撵到十里开外去了,他心中思忖,一到明日围猎的时候不过是放些士兵们活捉野鹿狐狸之类的东西在圈子里等着自己象个傻子一样去抓。

想到这里,尚睿的嘴角上扬,逸出坏笑,对付他们的办法他也是有了。摒退了所有宫女太监,假装休息就寝后便换上了洪武带进来的亲兵行头换上。

“皇上,臣觉得还是不妥。”洪武个性耿直,也不掖在心里,想到什么就说了。

“你不是我朝第一武状元么,你怕什么?”尚睿一边说话一边穿衣服,这副普通士兵的盔甲虽然不烦琐但是也够他忙活了半天,本想让洪武帮忙,但是瞅了瞅他握着佩刀的粗壮双手后还是立即作罢。

洪武急忙摇头,“臣倒不怕,只是怕……”

尚睿忍住笑意,故意板起面孔愠道:“你到底是怕还是不怕?”

“臣为了皇上就算是刀山油锅都不怕。”

“这不就得了,只要你陪朕出去打打小鸟、看看月亮什么的,又不是让你去死,走罢。”尚睿说完拿起头盔拍了拍洪武的肩膀,让他先行,自己则跟随其后。

士兵们都认得洪武,只当他是带着下属从皇帝的主帐里出来例行巡视,眼尖的人看到洪武背后背的那张玄色暗沉沉的御用蟠龙雕纹的弓,略微诧异却也没多想,未加追问便放行。刚要到围营大门,差人出去牵马的时候,忽然禁军统领徐敬派人来寻洪武回去,要同他商议明日御驾狩猎的路线。

“我这……”洪武迟疑着要怎么回绝对方。

尚睿却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笑眯眯地说道:“大人,军令如山,你就放心地去罢,这里还有朕……呃,还有属下呢。”

洪武看了看他,心里嘀咕:就是有你我才不敢去。

尚睿瞧到洪武是一副宁死也不放过自己的模样,敛容皱起俊眉瞪了他一眼,嘴上无声地说了两个字“快去!”心想:要是等徐敬察觉异样,亲自来请你,我还溜得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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