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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带昭阳日影来(11)

洪武拿他没有法子,无奈地跺了一脚,说:“我马上就回来,一定等我。”继而只得和人走了。

尚睿见他们远去,本欲一溜了事,但转念又想,万一洪武回来真寻不着他的话,凭他的倔牛性,说不定会把自己绑起来连夜跑到太后那里去请罪,甚至有可能当场就拔剑抹脖子了。

所以他只好将背上的弓卸下来,往旁边一扔,双臂枕着头脑勺倒在草垛上。不远处刚刚被换下岗的士兵坐在一起,围着火堆喝酒抵抗夜里的春寒,边喝边相互调侃,时不时地哄笑。

“嘿!”其中一个回头正好看见尚睿孤身一人坐在这边,怔怔地望着他们,便做了个手势让他过去。

尚睿身形一滞,指了指自己,“我?”确信之后才慢慢地跺了过去,那人甩手一扔,便丢给他一个粗制的牛皮酒囊。

“你是新来的吧,刚才看你跟着洪大人一起。怎么一个人在傻呆着也不和大伙一起乐乐。”

尚睿笑笑,跟他们一同席地而坐,拨开木头塞子仰头就将酒倒进嘴里。

这是他从未尝过的烧刀子,辛辣而劣质,入喉之后嘴里意外地留有一丝甘甜的滋味。

洒出来的酒顺着尚睿的脖子流到衣襟里去,打湿了一片,拌着夜风有点过于凉爽了,而他心里却是异常痛快的。

“你叫什么?”那人问。

尚睿瞥到旁边烧火的木头,回到:“柴目。”

男人指了下自己的胸口,“魏创。”

左边那人接着用同样的方法与手势自报姓名,“何以。”

接着一个挨一个都这么简洁明了地说。

“田讳。”

“王员。”

“李稼。”

……

十来个人都说完之后,尚睿点点头,一面回味着嘴里的酒味一面认真地听着。

魏创笑道:“人太多了,慢慢来。过几天就认识了。”

尚睿又倒了一口酒,微微一笑,挨着顺序,竟然挨个把他们的名字一一重复了一遍,且一字不差,一人不落。

大家有点惊讶。

“你读过书吧?”

“恩。”

李稼瞪大了眼睛,“娘的,这啃过书的也忒聪明了点。”

接着,一起哄然大笑。

田讳不经意看到尚睿随手搁在身边的弓,问道:“使的怎么样?”

尚睿侧了侧头,“大概还行吧。”

他每次狩猎张弓都免不了被后面一群人赞扬到天上去了,他心里也清楚这些溜须拍马的把戏,总会板着脸说,得了得了,你们烦不烦。

可是,他自娘胎生下来就不知道谦逊为何物,如今说个“大概还行吧”,与别人听来,显得颇为自负,殊不知这在他生命中也算的是最谦虚的话了。

一脸虬髯的李稼最为不服,“魏二哥的骑射也不差,不如你们比试比试。”

魏创垂目不语,怕伤了和气。

尚睿却眼眸一亮,答道:“好啊。”

“怎么比?”魏创问道。

此刻,听见不远处一声酷似婴儿啼哭的清脆鸟叫,那是血鹊捕食前的信号。

尚睿忽然就想出一个好主意,唇角翘起,挑眉道:“既然你骑射皆佳,那么在对面林子里比骑射。只射血鹊,先得者胜。”既然洪武不叫他走远,那就在四周转悠总可以吧。

血鹊是西苑特有的一种鸟,专叼这一带草丛中带巨毒的默笙蛇为食。它通常在夜间出没,所以视力极好,一遇到风吹草动便会急速飞回高空,极难捕射。

那么尚睿出这个题目,其一是比眼力,夜空毫无月色星光,摸黑的树林里恐怕东西南北都难辨认,何况是寻一只暗红的鸟儿;其二则是赛骑术,血鹊一察觉危险便会急速腾空,若是要在这茂密的林中骑一匹彪悍的骏马追个会飞的东西,岂不更加有趣。

魏创也是好胜之人,莫要说在这群兄弟中就怕是整个京城也少遇到能出其右的弓箭手,他也来了兴致,笑着补充道:“谁先驾马出林谁便输了。”

“好!”尚睿答应,接过他们递来的缰绳一跃上马。他右手握弓,却想起什么,将身后箭筒里的羽箭如数地抽了出来扔到地上,只留了一支。眼神颇为挑衅地注视着魏创,说道:“看谁一击必中。”语毕策马出营。

尚睿先行,马到营门口,自然有人挡驾。尚睿眼神一凛,斜睨了守卫一眼,喝道:“闪开!”连速度都没减缓,吓的毫无防备的那个士兵慌忙之中下意识地侧身让路。魏创也随即跟上。

那士兵扶正了吓歪的头盔,看着尚睿的身形只是觉得在哪儿见过。

两骑飞驰,如电掣一般串进了乌黑的林中。血鹊惊起,鸣叫一声,欲逃开,可惜慌乱之中,却挨于暮春茂密的枝叶迟迟找不到冲上云霄的缝隙,便在树干之间急速地飞转。

二人并驾齐驱,猫着腰身,在草木之间穿梭。枝叶太密了,时不时地有几枝长的太低,当人马飞快掠过,受不住加速的力道便猛然折断了。

虽然马行的极快,可是血鹊左右穿梭,时常被树枝挡住。因为只有一次机会,两人都不敢贸然出手,眼看它要寻着出口,串上天去。若是等它得逞,便再难得手。

于是尚睿反手抽箭,松掉缰绳,任马急驰。他射箭时习惯性地刚挺起腰身,“叱”地一下,一支树丫恨恨地从他脸上划过,他却恍若未觉,只是沉着地等待时机。

只是一刹那,尚睿眯起眼睛,弯弓,倏然便射。

放箭的时候,他嘴角漾起一丝得意的微笑。他,胜了。

却不知,白色的羽箭在离血鹊还有半寸之时,随后的长箭却从令一个角度飞来,不偏不倚地撞在尚睿羽箭的箭头上,只听“噌”地一声金属脆响,两支箭头相碰,便在半空中一起折落下来。

血鹊着实地被那声音吓了一跳,翅膀扑哧了两下还是一跃上天,再不见踪影。

“你!”尚睿回首恼怒地看着魏创,“你使诈!”

魏创当时只是见尚睿胜券在握,心中一焦才生的急智。虽然不甚光明正大,但是毕竟做也做了,自然在尚睿面前也不能示弱,让他看出自己懊悔的表情,于是小声嘀咕道:“你并没说不能这样,最多算平手罢。”

尚睿哪受过这种窝囊气,眉毛一横,翻身下马欲把魏创从鞍上拉下来。

魏创反射性地与他一扯,力没收住,脚下一滑,便一齐从坡上跌落滚了两圈,两人脸对着脸,互相扯住对方衣襟,怒视着,一动不动。好象是两头老虎在各自寻找着对方的破绽,等待时机

就在此时,尚睿蓦然就笑了起来,毫无缘由,让魏创也万分纳闷。

他放开魏创翻了个身,仰面躺在潮湿的草地上。

“魏创,你可真有意思。”说这话的时候还在笑。

魏创拔掉头上沾的枯草,心想:有意思的是你吧,先恼的是你,先笑的也是你。

“我有十年没有跟人这么动过手了。”

魏创嘟囔道:“这也算打架?我年前与人动手,一拳就把人家牙打掉了,还捅了他一刀。那人是锦州的县太老爷的侄子,所以后来才跟着大伙跑到京城做了假户籍从军的。”

“县太老爷家的公子怎么惹到你了?”

“他抢了我女人!强娶到家里做了小妾。”魏创至尽说话时都恨的牙痒痒,若不是当初被李稼拉住,怕是自己早就一刀费了那混蛋。

尚睿问:“你怎么知道她是被强迫的。”

魏创顿时窘了,想了半天才说:“我……她说过她一辈子都欢喜我。就不会有错。”

尚睿点点头,双手又枕到了脑后,“她到底是你女人还是你老婆。”

魏创本要回答:是女人。但是自己和小翠又是清清白白,又何来女人之说,只得红着脸道:“什么也不是。”

尚睿忽然安静了起来好象在想什么,默然半晌后道:“我和一个姑娘成亲很多年了,她连一句喜欢也没说过,甚至连对我笑笑都不情愿,总觉得她在和我怄气,我……”

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些,那诺大的皇宫里,有的只是臣子,奴才,后宫。连亲情都极其淡漠,当然也未曾有任何人教过他要怎么去爱。所以他只会一味地迎合着潇湘,殊不知人终究有疲惫的时候。

不等尚睿说完,魏创就打断他作下结论。

“总是人家不愿意嫁给你吧。”接着又颇为同情地说:“柴老弟,整天对着这样的女人难道你不发疯?”

“没有。”只觉得有些惆怅和不甘。

“你没疯的原因大概有两个,”魏创若有所思地分析道,“第一是这个女人对你并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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