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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和记(26)+番外

“苏大哥……”我作闲聊状,笑嘻嘻地问道:“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你的家乡,你的家人他们都好吗?”

苏越清怔住,目光迅速黯淡下来,微微叹息一声,说:“我自幼无父无母,有没有其他亲人,自然也无从得知了。”

哎呀糟了,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在心里默默地抽了自己两个耳光。我绞着衣袖,做小伏低地蹲在他身旁,嗫嚅道:“我错了,对不起……”

他风轻云淡地笑了,轻轻地揉了揉我的脑袋——天啊,本王只觉得云开雾散,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草长莺飞,年华暗换,真真连花儿都被他笑开了。

他道:“不怪你。”

我顺手抓住他修长的手指把玩,继续“闲聊”:“那你又是怎么认识我舅舅的呢?”

虽然此时此刻我表面上很淡定,实则心里早就是七上八下一片狼藉。万一被他所觉察我是在故意试探他……啧,后果不堪设想!

所幸他并没有在意,坦荡地告诉我说:“王大人与我师父乃是至交好友,他从前任河北路转运司时,时常来与家师对弈,久而久之,便认识了。”

“你有师父?”我奇道:“以前倒是没有听你提过。”

“嗯,我从小跟在师父身边长大,从未见过父母。”苏越清缓缓讲述:“我的双腿天生带有残疾,出生不久便被父母遗弃。一日师父外出采药时,在一处山涧旁发现我,便将我带了回去,抚养成人,还将毕生所学悉数传授于我。师父姓苏,我也随他姓苏。十三岁我出师之后,师父遣我独自外出游历,直到十六岁再次遇见王大人,跟他回京为你医病。”他的表情平静无澜,仿佛在说着与己无关的旁人的故事。

好可怜……

我不禁有些忿忿,世间怎会有如此没眼色的父母,竟然把这么漂亮的儿子给扔掉了,有没有搞错?!还是他师父和我舅舅比较有眼光,当然啦,本王也是很有眼光的。

我说:“这样的父母不要也罢!苏大哥,你放心,他们不要你我要!”刚说完,却又发觉这话有双关意——我要他,我要那什么他……

他微微一怔,旋即唇畔含起一丝笑意。

他笑了,我没看错,他竟是欢喜的?我面上一热,立马暗中告诫自己正事要紧,遂敛住心神,道:“苏大哥,你的医术这么厉害,那你的师父一定也是位高人咯?”

“师父隐居世外,住在北方一座边陲小镇,一般不与外人往还。”

世外高人,我了然地点点头。如此看来,苏越清根本就不是有意要瞒我,只是这种伤心过往不提也罢。有道是英雄莫问出处,谁会有事没事把自己的悲惨身世拿出来说事,又不是唱戏要博人眼泪和同情。

我暗自坚定了对苏越清的信任。可话说回来,那夏国世子……

就在这时,鸨母忽然来报,说是夏烟姑娘情况不妙。我与苏越清皆是吃了一惊,那夏烟如今可是国宝级重要人证,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损伤。是以苏越清便二话不说就随她走了,这一走又是许久都没有回来。

我探头望了望窗外,天都黑透了。

圆润好心地提醒我:“王爷,已经亥时了。”

“这么快?”本王还没决定好呢……

“王爷,您看是就寝啊,还是去赴约啊?”

“是啊……到底去不去呢?”我一面来回踱步,一面烦躁地抠着袖子。

不去的话,那二三事本王要向谁问呢?一日不知道,本王这心里啊,就像是被猫咪挠过一样,痒痒的厉害。去的话,万一袁不要脸满口谎话,胡编乱造,存心损害苏越清清誉……

圆润怜悯地看我一眼,斟酌说:“依奴才之见,王爷不妨先听听看,然后再决定是信苏公子还是信袁将军。”

“当然是苏……”咦,对!我顿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纠结个屁啊,不管袁不要脸说什么,本王就随便听那么一听,然后左耳进右耳出不就完了嘛。

我拍了拍圆润的脑袋,欣喜道:“不错不错,你说的对。好,本王决定去会他一会。”

***

眼看就要走到那门口了,我脚下一拐,转身折了回去。可刚走了两步,又改变心意掉头向前走。走过去,回过来,走过去,回过来……这就这样来来回回无数次,最终我离那扇门的距离好像也没怎么缩短。

还好袁君华住的这个地方比较偏僻,否则让被人看见了,第二天又不知要传出什么怪力乱神的谣言。

我泄气地蹲在地上画圈圈。

圆润也蹲过来:“王爷,您怎么了?”

我无力道:“本王歇会儿。”

他贴心地递上一块帕子:“您还好吧?”

我接过帕子擦了擦,幽怨地瞪他一眼:“好,当然好,好得很。”好得汗都出来了……

他不给面子道:“那您怎么不进去?”

我一噎,一跃而起:“谁、谁说本王不进去啦,本王这就进去。”

我只好硬着头皮挪过去敲门。临到门口,我扭头丢给圆润一个眼色,示意他见机行事。他沉重地点点头,脸上写满了王爷您自己多保重吧。

我悲愤地推开门,却见袁君华那厢正优哉游哉地斜倚墙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他的弯弓雪刀。他仿佛在沉思,表情甚是凝重,以至于竟没发现我来了。我微咳两声以提醒他我的存在,他抬眼见是我,立马换了副脸色,笑吟吟道:“你来了。”

我走到他对面端坐,正色道:“袁将军啊……”

“这里没有外人,殿下何必守着虚礼叫我将军呢?叫我君华吧。”含笑的双眸在我身上来回一转,袁君华将宝刀搁在架子上,也坐下道:“瑶落,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太假了……我心里暗暗鄙视,你不一早就这样叫过了么,之前也没见你征求我的意见。不过我有求于他,唉,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颇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可、可以。”

“你,很紧张?”

我嘴硬:“我没有。”靠,有这么明显吗……

我踯躅了一下,干笑道:“那个,君、君、君……”哎呀呀,本王实在叫不出口啊!算了算了,这段跳过,遂直奔主题道:“说好的告诉我那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呢?现在我来了,你可以说了吧?苏越清跟夏国世子到底有什么关系?”

“不急。”他提壶将我面前的空杯子斟满茶水,道:“现在还没到子时,子时一到我便告诉你。不如先喝点茶水吧。”

“有区别吗?”

他笑:“当然有。”

我忍住把水泼到他脸上的冲动,咬牙切齿道:“你,这是在调戏我吗?”

“若我说是呢?”袁君华自己小嘬一口茶,一脸怎么样你来咬我呀的得意神情。他搁下杯子,忽然欺身凑近。那张颠倒众生的俊脸放大了数倍呈现在我面前,伴随着他特有男子气息——好销魂啊……

我顿时就蔫了,吞一口口水,结巴道:“……喂,你干、干嘛?”

“看你。”

“你你你你看我做甚啊?”

“想把你看看清楚,到底怎么样才能走进你心里。”他目光灼灼,眸子黑亮迫人,惯有的笑意全然消失。他的声音低沉沙哑,透出几分魅惑的味道,仿佛在诱我投降。

他说:“不要喜欢苏越清,他终会负你的。我不舍得看你难过,来我身边吧。”

什、什么?!

我握茶杯的手猛然一抖,脸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烧烫起来。他不是在开玩笑吧……

从小到大还没有男人跟我表白过,如假包换的第一次啊!

混蛋!枉我自称脸皮厚薄收放自如,对苏越清没皮没脸上下其手的时候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做得那是得心应手如鱼得水。可、可这种被人当面表示看好的情况,真心不知道怎么处理啊……

神啊,他厚颜无耻地使坏,我可以不留情面地大声嚷他、骂他、蹂躏他。但看到他如此认真的模样,本王我真不忍心痛下杀手辣手摧花啊……

等下,袁君华算什么花啊,至多是一根狗尾巴草。

我又喜又悲,对他的反感情绪也跟着减弱几分。

我一张囧字脸对着他,半天才憋出一句:“……我认识你还没多久。”

袁君华捋了捋我的鬓发,轻声道:“我已经认识你很久了,至于我,你可以慢慢了解。”

我愣了:“认识很久?”

“贞靖元年四月,泰山南麓。”他提醒我。

我略一回想,旋即大吃一惊——当年那个擅闯祭天大典的少年刺客,如今竟然成了威名远播的镇远将军!

贞靖元年四月,当今皇上登基,率群臣于泰山岱庙举行祭天仪式。那时我才八岁,祭祀这种活动自然不可能是我的菜,是以我就独自偷跑出去玩。

在山里遇见他时,他正蜷缩在山洞里,饿得直发抖,连话都说不清楚,身上还有好几处伤痕。他又瘦又黑,衣衫褴褛,脸上脏脏的,只一双眼睛灵气逼人,如黑夜珍珠般明亮,略带几分敌意审视我。

我见了甚不忍心,遂取来衣物、食物和金疮药给他。我对着他嘀嘀咕咕说个不停,他却一个劲儿地狼吞虎咽,完全忽略我的存在。我觉得这个人太不识好歹,就气鼓鼓地走了。

后来,他为向我道谢,竟然直闯祭天大典,身中三箭硬是不低头,倔强地要求见我。奈何本王当时人小言轻,父王母后又离得很远,谁也不肯听本王的话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