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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相如此多娇/良相,不要走(44)

师父点了点头,道:“来,为师给你戴上。”说完,取出珠钗小心翼翼地插在我的发髻上,抬手间,一股淡淡的清香自他的袖中飘散出来,一时间,教我心跳加速,面颊烧烫。

戴好后,他含笑端详良久,旋即将我拉到铜镜前,轻柔地扶住我的肩,道:“觉得怎么样?”

视线落在铜镜上,我惊觉自己面色甚是绯红,仿若扑了三层胭脂,再无心思留意珠钗。师父站在我身后,与我靠得极尽,近到彼此呼吸相闻。

我有些心猿意马,慌道:“好……好看。”

他一瞬不瞬地望着镜中的我,温润的眸中盈满笑意,竟是极为动人,仿佛连稀世珍珠都失去了颜色。良久之后,轻声道:“十年光景,恍若弹指一挥间。想不到,我的嫣儿竟已出落得这么美了,美得足以让任何男人为之倾倒。”

第一次听到师父夸我漂亮,心里自然欢喜得紧。我低头赧然道:“徒儿不过是蒲柳之姿,一点都不美,沈太医和王柔妃她们都比我美。”

他淡淡笑道:“在为师心里,你便是最美的。”

☆、39今宵与君别梦寒(4)

王氏一案再度牵出官制弊病。

先前有考生联名上书质疑科举考试的公正性,举报部分考生提前获得试题。经彻查,乃是吏部官员徇私舞弊,在印刷加密时偷偷抄下试题,并高价出售,导致试题泄露。主谋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并交代了十余名同谋,既有吏部的高管,亦有协同销售实试题的地方官员。

裴少卿龙颜震怒,严办了一干涉案人员,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虽说其中没有王氏的人,但那主谋却是王国师的门生,因此外戚党再次受到沉重打击。

我不失时机地上书重提官制改革之事,得到裴少卿的欣然应允,恩荫制度由此废除,那些受家人荫庇而得以入朝为官的官宦子弟一律贬官三级,视政绩提拔。此外,自明年起,每年加开科举三场,除进士科之外,再开殿试和明法科,以律令《刑统》大义断案,为的是选拔一批颇有能力办案能力的官员。

恩荫制度废除,损失最大的莫过于王氏。因此,外戚党与相党的斗争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不知为何,王国师一口咬定是我师父命题时故意泄露试题,之后栽赃嫁祸给他的门生。每日早朝总要与我争锋相对,我说一他偏要说二。但凡是我的提议,不论对错,他统统坚决反对……虽然绝大多数情况下他的反对都是无效的。

我对此颇为无奈,只得委婉地提醒他:“本相听说西洋那边有种病叫做“被迫害妄想症”,症状与王国师的表现非常相似,得病之人常常妄想有人要陷害自己,终日惴惴不安……王国师老是觉得本相师徒二人要加害于你,这是病,得治!”语毕,留下气得脸色煞白的老狐狸,施施然远去。

与此同时,钦天监测算六月初一乃是良辰吉日,遂将侧妃大典定于那天举行。此前,外戚王氏受到了接二连三的打击,是以百姓对王清婉这位后宫第一妃并不看好。

六月初一那日,上午帝妃巡礼帝都,下午祭天祷告,具体的繁文缛节由礼部安排,我要做的只是带领百官在神明台恭候圣驾。

未时一刻,我准时达到神明台。

出乎意料的是,神明台周围除了当值的侍卫,并没有看到任何官员。我心生疑窦,莫非是我记错时间了?掏出诏书一看,上面写的确是未时一刻没错啊。究竟是我来早了,还是百官来迟了?

我推开神明殿的大门,里面也是空无一人。放眼望去,唯见一片幽寂,袅袅香烟悄无声息地弥散开去。

神明台位于皇城的至高点,是供奉许国历代帝王和股肱重臣的地方。我此前并不曾来过,首次步入其间,不由得深深地为眼前气度恢宏的景象所折服。

我缓缓地走过狭长的回廊,虔诚地瞻仰历代帝王的画像,从开国的太祖太宗,到文帝裴览、武帝裴昀,再到第一位女皇裴慕雪,最后到先帝裴若海,只觉心生敬畏,闭上眼,仿佛还能触碰往昔那些峥嵘的岁月。

正当我欲转身回头,挂在先帝画像旁的另一幅画像却不期然引起了我的注意。

画中少年生得肤白若雪,风神朗润,与先帝极为相像。

大皇子裴少桓。

若我没记错,这位裴少桓应当是先帝的元妃所出,听闻他极为聪慧,三岁诵遍诗词,五岁通读文选,九岁时便能将一干大学士辨得哑口无言。只可惜,他十岁时便与母妃一道莫名其妙地烧死在遗珠殿了。倘若他当时活下来,粗粗算来,现在大概也有二十三四岁了。他是第一位以皇子身份被供奉在神明台的人,足见先帝对他有多宠爱。

我盯着裴少桓的画像许久,忽然觉得他有些面善,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袭上心头,似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而过,快得我来不及捕捉。

正当我神思怔忡,一阵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我回过头,裴少卿负手静静地站在我身后。

今日他身着黑红衮冕龙袍,华贵雍容,广袖上绣有金龙腾跃,举手投足之间皆是帝王气度。此刻,他的眸光一片深静,形容有些憔悴,分明比前几日又清减了不少。

我上前叩首行礼,他迅速将我扶起来,我奇道:“皇上,您不是应该与柔妃一道巡城的吗,怎么会在神明台?”

“朕没去,小喜子扮成朕的模样巡城去了。”

我微微一愣,无奈地笑道:“皇上,您都要成家了,怎么还是这么率性而为?微臣听小喜子说,您近来茶不思饭不想,晚上睡不安生,大约是心里很不好受。不过是立个妃子罢了,皇上不该这么任性。”

“小喜子还是这么多事。”他的唇畔勾起一丝笑,极浅淡,却也极苦涩,“小嫣,朕还以为你不再关心朕了。”

裴少卿头蓦然一颤,我忙别过脸掩饰自己的异样,笑道:“皇上这是说的什么话?一日为臣,便要以君为纲,微臣时刻心系皇上的龙体。”

他沉默良久,并未接我的话,却是直截了当道:“朕故意修改了给你的诏书,旁人都是未时二刻到,只有你是未时一刻。”

“为什么?”

“若非如此,我又怎能见你一面?怎能与你单独说说话?”他略走近几步,逆光而立,面上神情难辨。“小嫣,我知道,这段时间你一直在躲避我,上朝总是低着头,若非我点你的名,你根本不会抬头看我一眼,下朝之后也总是抢先离开,好像怕我留你说话似的。我……我就真的有那么让你生厌吗?”

没想到我的一些不经意的举动,落到他眼里竟然成了刻意逃避。我低下头,看着彼此交叠的身影,眼眶不觉湿润,“皇上误会了,微臣并没有躲避皇上,只是……”

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罢了。

裴少卿声音微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把王清婉降为柔妃吗?”

心里明明知道答案,却不能说出来,只因为明白说出来对彼此都没有好处。我咬了咬唇,道:“微臣自然知道,大理寺丞王清贺密谋劫走赈灾金,罪同篡国,皇上体恤王氏多年忠心耿耿,对其从轻发落。但皇后乃是一国之母,理应身家清白,绝不能与乱臣子贼有所牵连。皇上将王清婉将为柔妃,大概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吧。”

“我不相信这是你的真心话,这一回你是故意装傻,对吧?”

“微臣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小嫣,我问你最后一次,你可愿做我的皇后,与我并肩共看江山沉浮?”

我深吸一口气,坚决道:“后宫不得干政,这是太祖皇帝留下的规矩,我辈怎好坏了规矩?微臣身为丞相,断然没有入主后宫的道理。皇上,列祖列宗都在看着呢。”

裴少卿抬眸环视四周的画像,忽的怅然一笑,道:“我早知道你会拒绝,早知道……说到底,只能怪我太懦弱。若我早些对你袒露心意,早到在国子监时便将你紧紧捉住,让你留在我的身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畏首畏尾,一再地试探你,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你说是不是?”

喉头不觉有些哽咽,我抬起头,那双熟悉的凤眸依旧深亮迫人,却毫不掩饰悲痛与苦楚,一瞬间便灼烫了我的心。

我苦涩地笑道:“皇上,有些早已注定的事,并不是时间早晚可以改变的。”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心里有意中人,曾经很多次猜想究竟是谁能得你青睐,我猜过沈洛,猜过国子监的同学,却独独没想到会是那人……也对,我再早也早不过他……”

我默然不语,并没有否认他的话。

“我并没有输给他,我只是输给了时间……”他凝视着我,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如若你我间没有可能,你与他便更不可能在一起。我们之间好歹只是君臣之别,你们之间却是有着伦常之隔。小嫣,你可要想清楚。”

想清楚?怎么没想清楚,就是因为想的太清楚,所以才不会后悔。从我意识到我喜欢上师父那一刻起,我便知道我们之间不会有未来。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愿放手,哪怕只能一辈子看着,那也足够了。

殿外隐约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人语声,大概是未时二刻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