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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主快醒醒/只怪圣僧太妖孽(10)

不远处的桃树下,两道修长的身影正面对峙。

右边这一身月色长袍的人定然是希音,他正负手而立,不咸不淡地与人说话。站在他对面的男子看起来甚是年轻,眉清目秀、温润儒雅,且衣饰华贵不凡,一看便是非富即贵。

啧啧,怎的这住持圣僧尽认得些有钱人?上次那美人所乘坐的马车已然奢华至极,今日这位公子恐怕不在她之下。

二人相对而立,论身手气度,希音却绝对不输他半分,反倒衬得他愈加翩若谪仙、清峭出尘。

夜风吹拂而过,带来几句被吹得支离破碎的话语。我屏息凝神,侧耳细听,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字眼。

“……寻妻心切……望叔父多多留意……”说这话的是华衣公子,听这清浅的声音,确与下午在溪畔所遇见的是同一人无疑了。

希音薄唇翕阖,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贫僧法号希音……佛门之内没有叔父……没见过,爱莫能助……”

“今日听到歌声……应当就在青城山……方圆数十里只有叔父这一间寺庙……”

“……当初逆天娶她过门,如今却没本事保护她……向我哭诉有何用……”希音的声音冷冷淡淡,眼中浮起少许不耐与嘲讽。

华衣公子一言不发地看着希音,覆于广袖下手似是紧紧攥起,青白色的骨节若隐若现。他俩就这般大眼瞪小眼干站着,谁也不开口说话,连带周遭的空气都凝滞起来。

这两人神神秘秘地在说些什么?华衣公子这般兴师动众带领一干人等冲进寺里,究竟所为何事?许多疑问在我的脑中盘旋不息,一会儿排成人字,一会儿排成一字。

看他们白天那气势汹汹的阵仗,仿佛是在寻找什么人。

会不会……是我?

我眯起眼睛,将那华衣公子从头到脚、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许久,却不曾寻到一星半点熟悉之感。

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蓦然间,如有一把千斤重锤自天灵盖狠狠锤击下来。旋即,钝痛之感由头顶而起,如汹涌的潮水一般迅速席卷全身。

太阳穴突突直跳,耳畔嗡嗡作响。恍若置身于喧闹嘈杂的集市那般,不知何处传来的人语声在耳内炸开。

“裴郎,救我,救我……”

“梅家后人决不能留!”

“我向你保证,待你回来时,这太子妃的位置定然是你的,请你给我一点时间。”

“小贱人,你若再不说出名册下落,小心我打断你的腿丢进山里去喂豺狼!”

仿佛被人扼住喉头,迫得我几欲窒息。双腿发软,我猝不及防地跌落在地,捂住胸口喘息不止。

“你与裴昀的一纸婚约自梅家失势那一日起便作废了,你在还痴心妄想些什么?”

“只有嫁给太子,你才能为梅家平反,才能助他实现心中夙愿……”

“一旦种下这蛊虫,你便会不由自主地爱上太子殿下,从此将裴昀忘得一干二净……”

“为了他,我心甘情愿,哪怕付出的代价是永远遗忘。”

痛楚之感越发强烈,头胀得像要裂开一般,恍惚间,似有颗颗冷汗自额间滚落下来。为什么我会三番两次听到这些莫名其妙的话语?这究竟与我的过去有何联系?

直到希音推门而入将我从地上扶起,我被如当头棒喝,猛然回过神来。

他急切道:“小梅,你怎么了?”

我心有余悸地抚了抚额头,勉强摇头道:“我没事,方才有些头疼罢了。”

“来,我抱你进去休息。”说完,希音一把将我横抱而起,我无力地倚在他的胸前,浑身上下仿佛被人抽去力气那般,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他极尽轻柔地将我放在榻上盖好被子,复一撩衣袍坐在床畔,探手抚了抚我的额头,道:“现在觉得怎么样?”

我慢慢调整气息,竭力使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片刻之后,终于缓过劲来,遂扯出一丝笑道:“现在好多了。”

“你……”希音捉起我手替我把脉,声音似在微微颤抖:“方才是不是想起从前的事了?”

我道:“没有,只是像上次一样,想起一些破碎的片段。”

“小梅,你看到我和他说话了?”

我干笑道:“我闲来无事,正好院门被风吹开了一条缝隙,就顺便看了看。”

一瞬间,繁芜纷乱的情绪自他那清亮的双眸中一闪而过——似有仓皇、失落、伤痛,甚至还有无助,然而却没有一种我能读懂。

“他是谁?”我又问。

希音微微一愣,仿佛对我此问甚是诧异。他一瞬不瞬地将我凝望着,静默良久,一字一字问:“你不认识他?”

我复诚实地摇头:“不认识。”

“从前没见过,也不觉得熟悉吗?”

“我记得他的声音,今日下午在溪畔遇到过他们,可我并不觉得哪里熟悉。”我好奇地反问:“圣僧为何有此一问?难道,我失忆前认识他吗?”

他蹙了蹙眉,自言自语道:“这便奇了。”

“……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没有。”希音垂眸沉吟,终究露出一个安心释然的微笑,道:“没事了,你莫要胡思乱想了,好生睡一觉,我在这里陪你。”

烛火摇曳,照得一室温暖。我乖乖闭上眼,不一会儿便陷入了黑甜梦乡。

半梦半醒之际,似有轻若烟云的叹息声飘入耳中……

“这次,我绝不会放手。”

☆、第八章(修)

次日清晨,天边朝霞若绯烟。春日晴好,天高云淡。晨风送爽,寺中桃花绽放得愈加妖娆,如片片淡粉色的云霞,教人沉醉其间移不开眼。

此番下山医病,为方便行事,希音让我以男装扮相示人,与他师徒相称,说是如此可以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彼时,我颇为纠结道:“圣僧啊圣僧,你是出家人,倘若要我扮作你的徒弟,那岂不是要跟脑袋们一样……剃度?”

希音一边整理药瓶一边淡定道:“不用。”

“为什么?”我不解。

他挑眉,似笑非笑道:“你想剃度?”

我噎了噎,忙道:“自然不想,我还要留着头发嫁人呢。”

“嫁人?”希音水波不兴地将我望着,带笑的尾音似有几分玩味:“你想嫁给谁?”

“这个,咳咳咳……”我被他看得面颊烧烫耳根大红,忙轻咳几声,转移话题道:“圣僧,除、除了扮扮扮男人,我还有没有别、别的选择?”

希音抛了个物什过来,手中蓦然发凉,我低头一看,竟是个精致小巧的银质面具。却听他道:“你执意不肯扮作男子也成,若你不嫌透气性能不佳,便带上这个面具。”

我将那面具在脸上比了比,长度恰好齐到鼻尖,堪堪能将半边脸遮住。阳光透过茜纱窗照耀进来,银质面具散发出柔和而细腻的微光,眼角处镂有细小繁复的花纹,看起来别有几分妖娆艳丽的风情。

漂亮是漂亮……然,我复摘下面具,毫无悬念地望见额头上两个突兀小红点。

最近吃多了有些上火,倘若我再没日没夜将这面具呆在脸上,日长数久只怕难免捂出更多疙瘩,到底便离毁容不远了。

然,在这个男男之风盛行的年代,我若与希音以师徒相称走在街上,还不知要被旁人编成一段怎样曲折离奇、缠绵悱恻的耽美禁断绝恋……

思前想后,我道:“其实要我穿男装也可以,可那些无知妇孺会不会将我俩说成是断袖龙阳甚的?我自然无所谓,毁了圣僧你一世清誉便不太好了。”

希音嘴角抽了抽,说:“你想得太多了,名声乃身外物,浮云。”

我又在心里权衡半晌,“当真只能二选一?”

他的眉梢眼角盈满笑意,道:“当然你可以三天扮作男人、两天做回女人,只要你不怕被人当做那不男不女的人妖。”

我:……

这场对话最终以我的失败而告终,在我的脸、我的声誉和希音的声誉三者之间,我选择牺牲第三者。是以,今早我便以男装扮相准时出现在寺门口。

希音着一袭浅碧长衫缓步走来,举手投足之间风华倜傥,与无边春色融作一体。

他将我上下打量一番,眸中是深深浅浅的笑意,旋即低眉浅笑道:“不错,挺好看。若你当真是个男儿身,要我断袖我也甘愿。”

我在受宠若惊之余,不禁产生深深的忧虑——要是希音当真为我沦为断袖,且不论外面破碎的芳心是否能将青城山淹没,便是那位貌似柔弱实则不然的美人也不会轻易放过我。

我作痛心疾首状,道:“圣僧啊圣僧,你千万不要想不开。”

希音笑睨我良久,“假设而已,我的性向非常正常,如假包换的直男。再说,旁人误会我是断袖又有何关系,只要你知道我不是便成了。”

我哈哈笑道:“那我便放心了放心了……”

***

锦城云乐,暗香疏影,繁华如烟。街上人来人来,瓦肆林立,好一派热闹繁荣的景象。

街边叫卖声不绝于耳,我拉着希音东走西顾,时而逛逛古玩铺子,时而看看胭脂水粉,满心新奇与欢喜。

然,我二人这般欢脱的后果便是引得路人频频回顾,指指点点,甚至有人停下脚步,强势围观。

有人说:“啧啧,这青天白日的,两个龙阳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招摇过市,世风日下啊日下……”“可不是吗?小模样长得倒是不错,怎的就走上这条不归路呢?暴殄天物啊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