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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主快醒醒/只怪圣僧太妖孽(15)

再者说,林铮乃是有才之人,人品又好,所谓怀才即像怀孕,日常数久总能被人看出来。即便他今科不中,下科、下下科、下下下科……总有一科能高中,成为张生的可能性委实不在小数。

然,有些时候,谎话一旦说了,即便不愿意,恐怕也要一直圆下去。

倘若林铮现在跑去告诉桑老爷,我跟你女儿早就郎情妾意、暗通曲款、巫山云雨了……这要教桑老爷情何以堪啊以堪,只怕会恼羞成怒将林铮乱棍打出。

可若是不说,有朝一日桑老爷发现自己女儿怀孕了,难道要向众人解释说:“有一日小女梦见波浪滔天、金龙撞怀,第二日便诊得喜脉”吗?

嗳,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真真是个进退两难,纠结煞人!

思前想后,我决定不能这般独自纠结下去,要与希音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遂放下药杵,披衣起身。

推门而出时,一抹瘦削的身影不期然映入眼帘。只见小月手捧食盒,正朝桑沐云的厢房走去。

我心头一紧,出声唤住她:“小月姑娘。”

“戒忆师父,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她停下脚步,不着一丝慌乱地望着我。

演技派啊演技派。

我笑眯眯道:“你这是要去哪里?你家小姐今日身体如何了?”

小月道:“没有多大起色。傍晚时分圣僧给小姐诊脉,说是再观察观察。这会儿小姐刚刚小睡醒来,奴婢热了木瓜炖血燕给小姐送去。”

“是吗?好巧啊好巧。师父说了,每日应密切关注桑小姐脉象变化,以便他开出药方尽早治好桑小姐的病。是以,他方才命我再去给桑小姐切个脉,回头向他汇报。”我搓了搓手,和蔼可亲与她道:“那……我同你一块儿过去吧。”

小月略有些狐疑地望我一眼,我镇定而淡定地微笑着。她为难道:“可眼下夜已深沉,师父……恐怕多有不便。”

我说:“阿弥陀佛,出家人四大皆空,入目皆是浮云与幻相。敢问小月姑娘,是礼节重要,还是桑小姐的病情比较重要?”

她微微一愣,似在暗中掂量我说的话。片刻,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将我引向桑沐云的闺房。

***

香烟自博山鎏金炉升腾而起,妖娆缭绕,一时间满室烟斜雾横。

珠帘内,桑沐云静静地倚在床畔出神。原本清雅的俏脸此刻通红一片,眉梢眼角满是说不清道不明妩媚之态。朱唇轻启、微微喘息,额间隐有细细密密的汗珠。

——颇有些像话本里描写的,那思春小姐做完春梦醒来时的情形。

小月道:“小姐,戒忆师父来探您的病情。”

桑沐云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眸光潋滟,宛若一汪将盈溢而出的春水。这般春情勃发的俏佳人摆在面前,若我是男人,恐怕早就把持不住了。

她轻声道:“师父请坐。”

我依言坐下,煞有介事地切了切她的脉搏,道:“我见桑小姐神色有异,方才可是做了什么梦?”

“嗯。”她娇羞地垂眸,愈加娇艳撩人。

我暗道,这幅欲语还休的模样,多半是春梦了。“那,小姐是否每睡必梦,且梦中之事大抵相同?”

她不语,头却埋得更低了。烛火摇曳,暖亮生姿。长如羽扇的睫毛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洒下一片斑驳黑影。

沉吟一瞬,我决定试探道:“咳,小姐还记得梦中人是谁吗?”

桑沐云略摇头,娇羞妩媚瞬间变作哀怨凄切,茫然道:“不记得。”

☆、第十二章

未免引起小月的怀疑,我不敢多作停留,稍坐片刻便起身告辞。虽只是问了寥寥几句,她又答得恍恍惚惚,我却已然能够从她的回答里将此事大致理清思绪了。

自游园会那日与林铮春风一度后,桑沐云每晚都会做同一个春梦。梦境千变万化,内容大抵一致,无非是男女香闺床笫之欢的事。梦中的所着衣饰、周遭的场景布置,甚至连床帏、被褥的颜色她皆记得一清二楚,却独独忘记了与她欢好那男子的容貌。

我推门而出,不禁对月长叹,造化弄人啊弄人。

也不知究竟是何等的深仇大恨,那幕后黑手要用这般阴毒下作的手段。桑沐云一介弱女子,如今被整得如此凄惨狼狈,委实作孽啊作孽。

她每夜为梦魇纠缠,到头来还不知道与自己耳鬓厮磨、交颈合欢的人是谁,这与被人玷污有何分别?可叹正牌情郎日日痴心不悔地守候,她却苦苦等待梦中虚无缥缈、身份不明的那个人。

将将迈出两步,我如被人当头棒喝般,心中猛然咯噔了一下——我光顾着怜悯桑沐云,不曾想到自己的境况与她如出一辙!

那个将我从雪地里救出来的男人,我记得他灼亮迫人的星眸、若有若无的笑意、修长如玉的手指,还有他那三月春风般煦暖的笑意,然,他的容貌却始终只是记忆中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罢了。

倘若果真如希音所说,桑沐云乃是身中蛊毒而失忆,那么是否我和她一般,亦是被人下了蛊?

这个想法在我脑中生根发芽,一路扶摇直上,瞬间变作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我越想越惊愕,越想越焦急,急需找个人倾诉。一刻也不能耽搁,我脚底抹油般朝希音的厢房狂奔而去。

他还没睡下,暖亮的烛火摇曳生姿,两道斑驳的剪影投映在茜纱窗上。一道风姿卓绝,修长颀秀宛若江南紫竹,不用猜也知道定是希音。另一道则略显矮胖,低眉顺目作恭敬之态。远望过去,隐隐可见发髻间的步摇轻轻垂晃,瞧打扮应当是个女子。

天色已晚,他这是和谁会晤?我遂将脚步放轻放缓,蹑手蹑脚地踱过去,欲一看究竟。

好在窗户没关严实,尚且留下一道缝隙,将将能望见屋内的情形。

我屏息凝神,透过缝隙望去。果不其然,那厢希音着一袭浅蓝锦袍,背对这我负手而立。而他对面所站的不是旁人,竟是桑家主母桑夫人。

只见桑夫人神色凄楚哀伤,一手捏着丝帕不停抹泪,双唇翕动不止,仿佛正向希音陈述什么。因隔得太远,她又刻意压低声音,我全然听不分明。她体态丰腴,面容姣好,不难看出年轻时也是个姿容明艳的美佳人。

半晌,希音缓缓转过身,跳动的烛火映衬着他俊美不凡的侧颜,此刻竟显得格外冷峻。这般举手投足,竟流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高贵之气,与我平时所见简直判若两人。他凤眸微挑,冷眼睨了睨桑夫人,似有一丝隐忍的怒意自眉间急速掠过。

须臾,希音不知说了句什么,桑夫人身形一晃,竟嘤嘤哭泣着跪倒在地。

当时我就震惊了。

且不提希音深夜私会桑夫人究竟所为何事,那桑夫人可是大有来头,绝非等闲人物啊!如今她非但给希音跪了,还跪得如此卑微如此渺小,希音还一副冷艳高贵的模样,满脸写着“我不稀罕”……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犹记得刚进桑府时,我一时无心听了个八卦。只道桑夫人原本是蜀王侧妃的乳娘,与那位侧妃极为亲昵。

蜀王裴昀乃是当今圣上的九弟,身份显赫尊贵,人称九王爷。据闻,这位九王爷还不到十岁便已封地称王。多年来,蜀地在他的治理下风调雨顺,百姓安乐。

而这位蜀王侧妃却也不是盖的,她以燕国公主之尊嫁与九王爷,不知为何只屈居侧妃之位。不过她深得盛宠隆恩,皇上亲封她为一品诰命夫人,荣耀无边。

这段八卦的重点并非皇家恩怨,而是桑夫人朝中有靠山,且是两座非同凡响的大山。希音自称圣僧,却也只能在大雷音寺作威作福。身份之悬殊,总让我感觉他二人眼下的位置有违和感,应当换一换方才妥当。

我正神游天外,只听希音冷冷一笑,说话声不高不低将将好能够让我听清楚。

他说:“让她好自为之。你且仔细考虑清楚再来找我,出去吧。”

桑夫人重重地一叩首,不敢迟疑,速速从地上爬起来退出房间。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暗自叹道:希音,他真是个人物啊……

“看够了没有?”一个轻飘飘的声音砸过来。

我一愣,转过头,不偏不倚对上希音那双清亮深沉的眼眸。我暗道不妙,原来他早已察觉,看来我听墙角的技术还有待提高。遂哈哈笑了一声,干巴巴道:“今晚天气不错,我是来赏月的……”

“哦?是吗?”他挑眉,似笑非笑地望我,连尾音亦拖出了几分笑意。

“是啊是啊……”我清了清嗓子,作闲聊状:“桑夫人,她找你何事?看起来挺严重的嘛……”

希音风轻云淡道:“哦,她拜托我医好桑沐云的病。”

我说:“圣僧啊圣僧,出家人不打诳语。”

“是吗?”他煞有介事地沉吟一瞬,抑扬顿挫道:“她,真诚地,拜托我,一定,要医好桑沐云的病。”

我噎了噎,深感这个话题就算纠缠到天明也未必会有结果,遂决定进入正题:“呃,其实我找你是有话想问你。”

他奇道:“什么话?”

“我……会不会也是中了蛊?”

希音似是一怔,瞳孔有瞬间的收缩。静默半晌,他一瞬不瞬地将我凝望着,眸光灼亮如火,道:“你……为什么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