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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主快醒醒/只怪圣僧太妖孽(66)

壮汉没好气地解释道:“这个疯子竟敢来我们店里偷包子吃,一连偷了七八个,难道不该教训教训吗!”

我不顾葫芦脑袋的阻拦,上前对壮汉笑道:“这位大哥,这位姑娘是我的好友,不管她偷吃了多少包子,这些银子总该够了偿付吧?”我取出一锭银子塞到壮汉手中。见了银子,他的脸色立马改善不少,好言奉劝我好生看住她,遂带人离开了。

四周行人渐渐散开,我难以置信地端详眼前的疯女人,问道:“杜冰冰,你怎么会在兰陵?胡元生不是派人将你送回京城了吗?”

杜冰冰自顾自地笑,口中喃喃自语:“元生,我们一起去买绸缎好不好……元生,你生我的气吗?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会好好对待周绯雪的,你原谅我吧元生……”说完,她竟掩面痛哭起来。哭着哭着,却又哈哈大笑。

从前那么冷艳高贵的人,竟落得如今这般疯癫模样,关键是她疯癫之后还对胡元生念念不忘。想起她彻头彻尾的无辜,我的心里委实有些不好受。

葫芦脑袋道:“梅姑娘,您认识这个女人吗?”

我解释说:“她是先帝杜贵妃的侄女杜冰冰,原本是江南首富胡元生的妻子,后来被休妻送回京城。”

六皇子起兵失败,杜家满门被抄,杜冰冰却为何独自跑回兰陵?

这厢我正满腹疑惑,只见胡府管家急匆匆地跑过来,见杜冰冰安然无恙,长长舒了口气。视线落到我身上,微微一怔,迟疑道:“姑娘是?”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如今顶着另一张脸,便笑道:“我是杜冰冰的朋友,方才看到她被人追赶,便出手替她解了围。她不是与胡元生和离了吗?为什么还留在兰陵?”

他扶着哭哭笑笑的杜冰冰,黯然叹息一声,道:“其实那日元生少爷休妻之后,夫人根本没有离开兰陵。她平日里为人是骄傲了些,可待我们这些下人是极好的。少爷过世后,她一夜之间疯了。大夫说这是心病,治不好了。好在小少爷宅心仁厚,知道夫人的情况后,就将她接回府里居住。杜家失势后,朝廷的人曾来兰陵找过夫人,小少爷吩咐我们好生将她看紧,不要让人发现。今日轮到小人照看夫人,谁知道一个转身的功夫,她就不见了。”

杜家家破人亡,杜冰冰虽然逃过一劫,却只得疯癫度余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原来如此。”我了然点头,对管家说:“她方才被人打了耳光,你带她去医馆看看吧。”

管家连连道谢,连哄带骗将杜冰冰带走了。我望着他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感慨良多,却又觉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

纵使心意可以回转,时光却没有转圜的余地。

事到如今,只得悲叹一句:造化弄人啊弄人!

第五十二章

待我们回到京城时,蜀军与禁军的交战已然进入尾声,禁军死伤大半。原本五千兵力,如今只剩不到一千人仍在负隅顽抗。

原来,在我离京的当夜,希音便派出轻骑一把火烧光了禁军的粮草。

禁军统领王言昭始料未及,也不知到底是何方神圣所为,一时之间失了方寸。趁南门大乱之际,希音亲自领兵两千绕道北门,双方在北门展开激战。

蜀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禁军则仓促应战。加之禁军的职责素来只是保卫京畿,从未上过战场,当然不敌骁勇善战的蜀军,天还没亮就被杀得落花流水。待东、西二门接到消息赶来增援时,北门已被攻下。

入城后,蜀军迅速包围皇城,切断了禁军入城的要道。

那柳丞相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早已在城中四处布下暗卫。东厂暗卫由世宗始创,听命于历代帝王,职责是保卫皇族成员。柳丞相假传裴览旨意,将皇城全面封锁,但凡意图进入的皇城的闲杂人等统统杀无赦。

夜色渐渐消散,晨光破晓。当黎明来临之际,暗卫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浮出水面。所幸,早在潜回京城的那日,希音就已经觉察到了暗卫的异动。他及早防备,选出最精锐的三百士兵与之对抗。双方交手时,特意在暗卫的身上种下了独门追踪香。

暗卫之所以为“暗”,正是因为他们善于潜伏,以行踪隐蔽见长。一旦行踪暴露,单从武艺来说,暗卫未必占得了多少上风,很快便败给三百精锐。

据说希音领兵进入皇城时,空旷的九龙宝殿上,只有柳丞相一人。他身着龙袍、头戴龙冠,端坐于帝位之上,双目紧闭,双唇发青,早已死去多时。

原来,在蜀军攻破北门时,柳丞相自知阴谋败露,便索性服毒自尽。与其被擒后任人鱼肉,不如这样绝决而干脆的自我了断,也算是另一种成全。

他这一生位极人臣,极尽荣宠,的确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若他不跨出那一步,凭他此生的功绩,定能在百年之后彪炳史册,为千秋后世所传诵。只可惜,因为一念之差,他终究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就这一步,让他从一个能臣变成了弑君谋逆的乱臣贼子。

柳丞相死后,柳佳音的皇后之位被废,柳家九族连诛,满门抄斩。

我与葫芦脑袋回到京城时,城中百姓神色如常,街上人来人往。商铺依旧客似云来,章台街依旧纸醉金迷,繁华热闹之景,与往日没有任何分别。几日前的那场血雨腥风并未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就这般风轻云淡地揭过了。唯一不同的是,皇城外戍守的禁军全部换做了蜀军。

玉芙殿中,鎏金博山炉中香烟袅袅,悠然升腾,满室烟斜雾横。大殿里安静得吓人,空气中有一丝凝滞。一众宫人地伏倒在地,仿佛连大声喘息都是一种罪过。安安怯生生地立在一旁,哭得双眼通红,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屏风后面,几道人影隐约晃动。我心头一窒,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裴览静静地躺在病榻上,摇曳的烛火映着他苍白的侧颜,面色青白惨淡。他仿佛睡得很不甚安稳,长如羽扇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偶有一丝痛楚自眉间掠过。

希音坐于榻边,正一根一根地收回扎在裴览身上的银针,脸上依稀透出疲色。

葫芦脑袋道:“王爷,姑娘回来了。”

我张口唤了他一声,他对我展颜微笑,柔声道:“小梅回来了,累吗?”

我摇了摇头,走近他身边,尽量放轻声音道:“名册找到了,我怕途中遇到万一,便交由葫芦脑袋保管。”我咬咬唇,艰涩地问道:“他……怎么样了?”

“毒已深入骨髓,五脏六腑皆有损伤。就算取得解药,恐怕也未必能救他的性命了。”希音答得甚是平静,脸色一片澹然无澜,不辨是喜是悲。他将银针收好,起身整理药箱。半晌,似是叹息道:“他中毒太深了。”

我呆立在原地,错也不错地看着裴览的病容,如同被人扼住喉头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恰在此时,裴览忽的轻咳一声,缓缓睁开眼睛。那双原本清亮温润的眼眸如同蒙上了一层死灰,黯然失色。他茫然地望了望希音,视线落到我身上,面上闪过一抹不敢置信,愣愣地盯着我看了许久方才回过神,哑声道:“梅……梅儿……是你吗?”

希音的身形微微一顿,我坐到床边,笑道:“是我。裴览,你好些了吗?”

他伸出颤抖的手紧紧握着我,眼中泛起暗淡不明的水色,道:“好,好……你回来就好……能在死之前见你一面,我再也没有遗憾了。”

我心下酸涩难当,强忍住汹涌而来的泪意,笑嗔他:“你胡说,什么死不死的,你会好起来的。”

他摇头,淡淡地笑了笑,对希音说:“九叔,我有些话想单独同梅儿说,可以吗?”

希音转身看了我一眼,眸底深深沉沉。我冲他轻轻点了点头,他便提起药箱,一言不发地走出大殿。周围的宫人也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整个玉芙殿只剩下我与裴览两个人。

他的手掌不复从前那般温暖宽厚,已变得寒若冰霜。我尽力握住他,想为他渡去一些温暖。

可我知道,即便我温暖的了他的手,却怎么也温暖不了他的心。我想说些什么来安慰他,话到口边,又觉得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因为他最想要的,我不能给他。

彼此相顾无言,唯有年华在指间静静地流淌。

良久之后,他说:“梅儿,我好想你,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不待我回答,他似是自嘲地笑了笑,继续道:“其实你去哪儿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你愿意回来……”

苦楚酸涩的滋味在心中膨胀,我再也忍不住,任凭泪水模糊了眼眶。

就算知道裴览对我的感情只是身不由己,可他给予我的感动与包容,我会铭于心、刻于骨,今生今世绝不敢忘怀。

“裴览,我回来了。剩下的路,我会陪你走完的。”我胡乱地抹去泪水,强迫自己笑。

我能为他做的,大约就只有这么多了。拓跋珊诱我种蛊,不过是想让我离开希音罢了。自始至终,裴览本应该置身事外,可他却因为我的关系而无端受到牵连。莫名其妙地中了蛊,莫名其妙地娶了我,如今莫名其妙地毒发病重。

裴览侧头咳了咳,笑容苍白无力,“梅儿,你要走我不怪你,我只怪自己没能让你留下来。如果我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当日我绝不会放你独自离开京城。你一定以为我接近你是为了名册,对吗?其实,我也是认识你之后才知道你是梅家后人的。名册对我而言,根本是可有可无的东西,能有则有,不能有则罢。就算名册重现人间,也不会对我造成多么大的影响。梅儿,你相信我,我的确试图找过名册,可我从来没想过要利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