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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蛮女(23)

耶律宏光走过来,握住我的手,我身子一倾,他眼疾手快,揽住我的肩头。我呆呆愣愣,任他扶着。

紫漓走到门槛处,头未回,轻声道:“嵩山。”

她跨出房门,我神智慢慢恢复,口中喃喃自语:“嵩山,嵩山,……。”

紫漓身影消失不见,房外又出现一人,是那少年。他回头又望一眼,方跨入房中,皱眉对耶律宏光道:“好冷的姑娘。”

耶律宏光恍若未闻,扶着我坐下,拉凳子坐于我对面,盯着我,柔声问:“可好了一些?”我木然点头,心中还在想着‘开口笑’。

那少年随手拉起凳子,看看我,又凝神瞅了会耶律宏光,最后轻咳一声,头撇向窗外,耶律宏光抬起头,吩咐阿桑,“去湖边交待下去,把马车停在店门。”阿桑早已惊得面无人色,乍一听叫她,猛地回神,慌忙跑了出去。

我闭目一瞬,理顺思路,睁开眼睛,正对上他关切的黑瞳,我心中一暖,“去嵩山最快几日?”

他道:“不休息,换马不换人,两日也就到了。”我木然点点头,又默下来。

此时,那少年突然回头,嘴边噙着丝笑,看着耶律宏光,“操练兵士并不是非你不可,大契丹可用将才多着呢。”

耶律宏光头微微垂下,肃容道:“宏光谢谢你。”那少年轻摇了下头,复又望向窗外。

阿桑怯怯地进来,耶律宏光伸手欲搀扶我,我摇头拒绝。

耶律宏光说得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自己能处理的了吗?从今日起,从现在起,自己在坚强起来,为自己,也为娘亲。

耶律宏光默默打量着我,我缓步向外走去。

天将拂晓,桌上巨烛也已燃完。

我低头苦笑,心中最后那丝侥幸也随着烛灭而消失,世奇还是未归,内心期待能见他最后一面,可枯等一夜,还是不能如愿。

提起包裹,起身拉开房门,阿桑立在门口,闻声抬起头,她双目红丝密布,“我随你一起去。”

我心中一叹,摇摇头,“我此去,一是不知结果如何?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另外,将要面对的人,武功均不弱,你不谙武功,手无缚鸡之力,跟着我,只能增加我的负担,此是二。昨晚我已清楚明白的说过,你这么等一夜,我也不会改变想法。”

我把包裹斜负于身后,轻轻甩开她拉在袖上的手,阿桑跟在身后,“小蛮,上次你整夜不归,少爷找你一宿,现在少爷未回,你却要离开,且还要涉险,虽知你为了娘亲,恨不得马上就能身在嵩山,可你从未去过那里,现在却要孤身一人上路,我不放心。我已禀报韩管家,他昨晚便遣人快马加鞭去蓟州给少爷送信,你再等几个时辰,少爷还在路上,他回来陪着你一起去。”

我脚步虽未停,却不由自主慢了些。心也犹如漏跳一拍,心底居然有丝渴盼,想让他陪我前行,可“鸩毒、锯割、断椎、开口笑”徘徊耳边,终是不去,前已有娘亲犯险,难道还要再加上世奇?

我心底一寒,苦笑着摇摇头。

不知娘亲如何了?依然是宫主,还是……,我不敢往下想。

出了自己的院子,遥见韩伯由湖上廊子自对面提着袍角匆匆而来,阿桑面色一松,脸上忧色淡了些。韩伯此来,定是相劝,不能再耽搁时间,咬咬牙,提气向园子院口疾驰而去。

在寒园之中,我身有武功不曾外露过,见我前掠的身形轻盈如燕,韩伯微张着嘴,脚步停下,呆站着,瞬息过后,方醒悟过来,扬声道:“蛮儿,少爷已在途中,一个时辰之后,少爷必定会赶回来,你停下……。”

他声音未落,阿桑哽咽的声音又起,“小蛮,你当真不带我。”

我心头一酸,双手掩耳,出园门而去。

出了城门,过了护城河,望着官道,心中茫然,不知该往何方。

默站在原地观望,来来往往,除挑担的农人之外,看似要远足之人,或是骑马、或是马车,更有各色小轿。解下身上包裹,仅有面具和娘亲留下的衣衫,竟忘了把前些日子世奇给我逛街之用的银钱带在身上,难道自己要徒步千里。

徒步显然不现实,可买马,身上却无一钱可用。此时,身后忽地有声音传来:“小蛮。”我一愣,同时心底又一喜。

耶律宏光骑在马上,自上而下盯着我,“本以为你会昨晚出城。”他身上衣衫微皱,面稍稍带些倦色。

他牵着的另一匹黑色小马,比他的那匹略矮,我看看马,又疑问地看向他:“你昨晚便在此等我?这匹马也是为我准备的?”他凝目注视着我,点了点头。

我道:“多谢费心,这马我先借用,顺带再借些银钱,回来后,一并归还。”

他面上表情无一丝变化,仍默盯着我,我已是心急如焚,五内俱是火烧火燎,哪有心情理会他人心情,见他半晌默着不语,径自伸手拽过缰绳,他眉梢一扬,向我伸出手。

我摇头,左脚向前跨一步,脚尖一点,人已跃起,轻飘飘落于马背。路人侧目,他笑着摇头,我已管不了许多,向他伸手,急道:“拿来。”

他拍拍马鞍边的行囊,“我去汴梁,恰是同路。”说完,率先前行。我扫他一眼,轻夹马腹,两马并行疾驰。

日渐西斜,官道之上尘沙飞扬。

我身子僵直,双腿已无知觉,但仍双眼微眯,扬鞭抽马。身侧的耶律宏光袍角飞扬,蹙眉再次开口:“小蛮,身子可受得住?”

我仍盯着前方,木然点头。他轻叹一声,“再前行十里,换马,歇息。”我仍是只点头,不发一言。

官道之旁一座客栈孤零零地立着,耶律宏光翻身下马,向我伸出手,我身子麻木,已不能动分毫。他眉头紧锁,揽腰抱下我。客栈之中已闻声跑出两人,对他屈身一礼:“王爷,饭菜已备好,马车也早已备妥。”他颌首,两人退下。

两人隔桌坐着,我默默吃着,有些食不知味。他拿起酒壶倒下两杯,把其中一杯拿到我面前。我抬头摇头,“我沾酒即醉,不能饮酒,否则晚上如何赶路。”

他发间落了灰尘,灯光下泛着灰白色,但无损于他容颜的俊朗。

他眉头微锁,“你脚已不能沾地,还能骑马?咄贺一昨晚已在此间备下马车,用过晚饭,你可以在马车上好好睡一晚,明天早饭过后,仍要骑马。”

我点点头,端起酒杯就欲灌下。他伸手挡下,以手掩着杯口,看着我,柔声道:“待用过饭再喝,我不是让你醉,而是让你微瞢即可,本意只是想让你暂时忘记烦扰,好好睡一晚。”

一股暖流滑过心间,我朝他浅笑着点点头,他眸中一亮,脸孔瞬间神色飞扬,挟一箸笋丝放入我面前碗中,道:“只有心静下来,才能理顺思路,分析你娘亲可能现身的地方。”

娘亲十年前的遭遇、‘鹰宫’残酷的刑罚……,一直交替的占据脑中,已无暇去分析,去想像。此时,经他一提醒,猛地憬悟,紫漓既已知晓娘亲已回,那自是娘亲已放出消息,‘鹰宫’也已获悉,但娘亲必不会在未明‘鹰宫’下一步行动之前贸然回去。娘亲如果不在嵩山,只会在汴梁。只是,鬼叔叔是赵普之子赵凌,这一消息是否准确?

我放箸于碗边,“鬼叔叔是赵普之子赵凌,你能确定?”

他喝完杯中酒,放下杯子,面上微露得意之色,“大宋所有将领的画像,我们大契丹每个将领手中均有一份。不说他们的长相、作战方法、……,就连嗜好、和那个大臣交好,我们心中都有数。”

我默然轻笑,对此不置一词。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没有什么比娘亲的安危更重要,大宋也好,契丹也罢,不管谁统一了天下,民众的生活也只取决于那高高在上的一人,在于他是否施行了仁政,是否爱民如子。现在只要耶律宏光能确定鬼叔叔的身份就好,见到鬼叔叔,也就等于有了娘亲的消息。

他敛了脸上浅笑,默盯着我,眸中似是隐着些许期待,细看过去,又不似期待,竟像不安,我默盯着他,他回望着我问:“你昨晚为何没有出城?”

我手一顿,两箸之间所挟的菜落于桌上,已过了一天,世奇应该回到了园子,对我的离去,他会怎么样?他会追来吗?

自己希望他追来吗?不希望吗?答案是确定的,自己内心深处是想让他追来,想让他和自己一起面对这个困境,想给无措的自己找个依托。但理智又悄悄提醒自己,世奇乃是常人,武功一道完全不懂,自己不能让他犯险。

耶律宏光见我不语,面色一黯,眸中所有神采瞬间散去,我暗叹一声,挟起桌上的菜放于碗中,他轻摇头,眉扬嘴弯,“我们大契丹的人从不糟蹋粮食,因为我们知道粮食来之不易,也珍惜目前的安居生活。”

心知他刻意岔开了话题,我心中却依然难受,如同硬塞进一块大石,既沉又堵。耶律宏光此去汴梁,是真的有事,还是刻意相陪?蓦地想起那日‘翠屏小筑’雅间之中,锦衫少年的暗示,我心头一惊,故作漫不经心之态,“耶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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