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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蛮女(63)

他淡然一笑,看着小跑着过来的王峰斜睨我一眼,意思似是‘你就牙强嘴硬吧’。

王峰跑到跟前,欢颜满面道:“小蛮姑娘,太……。”他瞅了眼耶律宏光慌忙改口道:“我家公子差奴才在汴梁附近寻你,从年前到现在,汴梁边缘的城镇奴才几乎全找了一遍。一直没寻到,这才想到嵩山峰峦挺秀,道长可能会来。才沿着官道上一路前来,果不其然,真找到姑娘你了。”

耶律宏光抿唇轻笑,我越发不敢向他直视。王峰悄眼打量着我们两人眉宇间神色的变化,然后脸上笑容敛去低眉顺眼立在我身侧。耶律宏光笑指下酒楼,我轻点下头。

王峰抬头看一眼耶律宏光的背影怯怯地道:“酒楼后院马匹已经喂好,奴才是先回宫报讯,还是随着服侍你?”

我含笑道:“你回宫后转告太子,是小蛮姑娘不让你跟着,更不许你说出我的行踪。若是为了寻我师公,一张告示即可。”

王峰忙不迭地点头,“奴才会快马回宫转告,后院之有马,也有马车,马我骑着,马车留给你用?里面干粮水壶一应俱全,车夫乃宫中奴才,是跟着你们,还是……?”

如今西夏扰边未停,大宋赵氏父子明知是契丹暗中支持。而耶律宏光身份特殊,宋宫之人知道他身份的人越少越好。心念及此,遂笑着推辞道:“我们沿途会赏景景看看花,不需要马车。”王峰点头应下,转身离去。

走到酒楼,小二立马笑迎上来热情地招呼,“这位姑娘定是刚才那位爷要等的人。”我侧过头边往二楼走边笑问:“小二哥为何如此肯定?”小二哈着腰拱手赔笑道:“那位爷玉面星目剑眉,而姑娘你容貌出众风姿动人,虽说小镇离汴梁近,不乏有达官贵人路过,但甚少出现像你们这样的,气度高华不沾纤尘。”

我上楼的步子渐缓,“小二哥谈吐不俗,似是读过书。何以现在会在酒楼之中跑堂,而不继续读书呢?”

小二鄙夷神色渐起,轻哼一声道:“我不止读过书,还是堂堂秀才呢。想当年我业已通过应举选拔考试,但吏治腐败,考试通过又有什么用,争取不到推荐,终就只是不第秀才。既然如此,若还不能认清形势找个活干养家糊口,还一味读死书等待那帮蠢才举荐,怎么对得起养我育我的老爹老娘。”

看那小二满脸愤慨,我心中酸楚上涌,为了百姓口中这样的国家,赵德芳甘愿舍弃了娘亲,舍弃了自己。

入目之处,耶律宏光坐在沿街窗边已点好几个菜,边斟酒边向这边看过来,见到我过来,唇边现出丝笑。小二仍絮絮地发着牢骚,我轻轻一叹,道:“小二哥,以后说话需谨慎,若被官府中人听到,终是不妥。”

小二正说的唾沫横飞,听我这么一说面色稍变慌忙扫了眼楼上客人。新年刚过,楼上雅座只是稀稀落落的几桌,并没有太多人。小二轻拍了下心口,面色恢复如常。

我坐在耶律宏光对面,见他眉眼间隐着一丝疑问,我笑道:“打发回去了。”

他笑着轻颌了下首,淡淡地开口道:“我先点了几个菜,若还想吃其他的,正好小二哥也在,顺带再点几个。”

我摇了摇头,朝小二道:“菜够了。”

估计小二满肚子不满,平素里又找不到人诉说。而刚才开了头却没有说痛快,因此虽然听到饭菜已够,但仍没有下楼的意思,悄眼瞥了下左右,低声道:“青神县发生了一件惊天大事,你们听说了吗?”

耶律宏光看我一眼,我轻摇一下头,耶律宏光声音冷漠问:“什么事?”

小二不以为意,声音又低了些,“青神县县令齐元振贪脏枉法,并用所敛财物贿赂朝廷考察吏治的京官,皇上听此京官赞齐元振为官清廉精明强干,特下诏书将他当作‘良吏’嘉奖。如此一来,这齐元振更加为所欲为有恃无恐。”

小二双眸灵动,看看我,又看向耶律宏光,故作高深地问:“公子可知道青神县来历?”

齐元振的事明显还没有说完,小二怎么会话锋一转问起了青神县来历?

我正狐疑不解,耶律宏光面无表情口气淡淡地道:“青神原为西蜀属地,蜀为宋灭,蜀库所存被宋皇悉数运往汴梁,而所派治蜀官员喜尚功利,往往额外征求苛扰民间。”

小二重重地点了下头,“这齐元振在这些贪官之中算上最狠最毒的一人了,百姓们的日子没法过了,于是,青神农民王小波揭竿而起,学陈胜效吴广。而聚集而来的也都是衣衫褛褴的穷苦之人,王小波对众人道‘贫的贫、富的富,很不均平,令人痛恨。今日起事,不为争城夺池,只为均平贫富。’……。”

耶律宏光啜了口酒后淡声道:“此语一出,王小波的队伍不出月余定成气候,这齐元振是自作孽不可活,死状定是极惨。”

小二冲耶律宏光翘起了大拇指,“公子猜的不错,王小波杀了齐元振后,剖开其腹,把他府中搜刮而来的珠宝塞入肚中,然后缝起暴尸街头。而剩下的金银绫罗分给穷苦百姓。因而,过年时青神百姓涌上街头欢歌载舞好不乐哉,听闻朝廷正欲调兵遣将前去镇压呢?唉,外有西夏,内有青神,百姓日子只会苦上加苦了……。”

“小墩子,在哪猫着偷懒呢?贵客上门都不知道迎进来?”楼下传来一声怒喝。

小二身子一矮,面带苦相讪讪一笑,转身向楼梯口冲去,边小跑着边迭声应着,“掌柜的,小墩子在楼上招待贵客呢。”

痛失爱子之际,内乱生起,这足够大病初愈的赵光义焦头烂额的了。

耶律宏光为我挟箸菜,然后目光投过来盯着我道:“回汴梁后,我会吩咐贺一先寻赵德芳的行踪。擒住了柴滟,便无须再费周折,直接带你娘亲出宫即可。至于鹰宫的事,你就不需再操心,那是契丹王室的事,我自会禀报大王再作决断。东丹王之事也该有个结果了。”

他虽说的简单,可我心里却清楚地知道事情并不会这么轻易解决。

我沉吟一瞬担忧看向他,“因为我的身份已明朗,娘亲在鹰宫一日我便安全一日。若娘亲没有亲眼见到首领,为了我的安全着想,她也不会轻易脱离鹰宫。但若娘亲见到了柴滟,我无法想像会是怎样的情形,也无法预料会出什么事?”

他放箸于桌上,自顾为自己斟满一杯酒,“这是我唯一担心的地方。但事实是这样,不管怎么说,你娘亲总归要面对。”情理上虽是这样,可心里却不愿娘亲再受到打击。

自知柴滟的身份,满腔郁积之气一直无法排遣,此时听他平平淡淡说出自己最担心的事,再也遏制不住,忿忿地朝他轻声嚷嚷道:“不是你娘亲,你当然不知心疼。”

他脸色一沉怔怔地凝神看着我,黑瞳之中两簇怒火隐着。其实话一出唇,心中便已后悔,他在雪山之巅等待自己半月有余,自已却如此误解他。刚才他说的是事实,是自己不该口出妄言。

但他强忍着不吭声,我心中越发忐忑不安。半晌后,他见我气焰褪去神色转为局促不安,他两瞳之中微怒淡去后浅浅笑起来,“此间事了后,我们回去后马上成婚。”

我一呆,他却话锋急转眉梢一扬笑着道:“这样就更加名符其实,省得被某人落口实。”我又一次呆怔,瞬息后反应过来头脸火烧,慌忙扫一眼左右,见别桌食客并没有人注意,方怒嗔道:“你不正经。”

他依然笑意盈盈,“我每次前来阿奶都叮嘱,要早日接你回去。”怕他再说出自己意想不到的话,我忙低下头开始吃饭。

“临窗还有张桌子,客官这边走。”小墩子的声音随着脚步声响起。

不知是怎么样的贵客,我好奇地抬起头。

四名中年汉子两个在前,两个在后大踏步走上来。

前面的两个儒生打扮,一个身着蓝衫白净面皮挺鼻朱唇,一个脸色腊黄似带病容且着黄衫,整个人看起来竟是除了黑发外,全身上下均是黄色。后面的两人身材魁伟均身着黑袍。前面的两人掠一眼楼上的众食客后回头看向后面的黑袍汉子,右方神色略显骄纵的黑袍汉子朝角落里一抬下颌,前面的两个汉子对视一眼微点了下头,四人径朝角落的那张桌子走去。

正在身后擦桌子的小墩子自言自语道:“从未见过这么怪的客人,临窗雅座不坐,偏坐在那通风不畅光线欠佳的角落里。”

耶律宏光仿若不知多了这四个怪人,依然慢悠悠地用着饭。

我心思一动,脸上虽挂着盈盈笑意,实际上已凝神静听周围的动静。

“……,大王依附契丹乃权宜之策,待和节度使联合起来,兄弟两人同心协力……。”四人之中不知是谁的低语声隐约之中传入耳中。

我默想一会儿,心中暗惊,他口中的‘大王’莫非是西夏王李继迁,若真是李继迁,那节度使理应是李继捧才是。

耶律宏光沉静地坐着,唇边带着丝丝微笑。但黑瞳冷若玄冰,眸中也亦没有丝毫温度。

他也听到了?我盯着他,眼睛余光掠了下那四人。他轻颌下首,低声冷冷地道:“李继迁准备联合献城投宋的李继捧,居然没有向大王禀报,可见其野心不小。我功力尚不如你,听得不全,不知是不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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