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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烫(97)

就在这个时候,我认识了十八。

我听过她的名字很久了,因为我和左手一个宿舍。我还知道她是学校学生会的,寒假开学的时候,我路过学生会宣传部的办公室门口,她背对着我在黑板报上写东西。粉笔划在有木头结的黑板上,偶尔发出尖锐的声音,她写字的时候一定很用力,因为我能听见粉笔打在黑板上重重的声音。

初春的阳光透过宣传部的玻璃窗,粉笔尘在光线柱里安静的飞舞。

那天,她穿了白色的风衣,风衣的领口竖的高高的,触到她脖颈处的短发上。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她叫十八,我真的会以为我看到的是一个男生。

我知道她这学期有中级会计课,而且是和我们专业一起上的阶梯教室大课。

中级会计第一堂课,我一直站在综合教室外面看表,从综合教室门口往里看,我能看见她就坐在后排。这多少让我有些意外,我一直都觉得单独认识她是一件很困难的事。首先,我没谈过恋爱,不知道怎么跟女生搭讪最合适。其次,我很奇怪我为什么想认识她?如果单纯的想认识,找左手帮忙并不是很难。很多年后,我才明白,其实那个时候我是知道左手喜欢她,而且我真的有把左手当成自己最好的兄弟。

上课铃响后,我才急匆匆跑进教室。我的想法太不真实,原先的打算是想趁着上课铃响冲进教室,随便找她身边的位子坐下,但我根本没想到她的身边到处都是空座位。不管怎么说,我的目的达到了。后来我表妹说我和那个叫十八的一样,两个笨蛋的情商都低的可怜。

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怀念低情商的年少岁月,至少现在乃至以后我的所有人生里,我再也找不到那段青涩的心动。

在认识她以后的生活里,我突然觉得多了很多我根本想不到的……生活内容。比如,她会在上中级会计课的时候背英语单词、做四六级考试卷,帮别人写论文,还给杂志社画插图画。甚至还可以在中级会计上睡觉,偷偷的吃零食,这些都是我之前从来没尝试过的。

但我从来没告诉左手和方小刀,我已经认识了十八,我想左手并不希望知道这些。

(二)

她是有故事的人,左手也是有故事的人,她的已经毕业的男友也是有故事的人。唯独我,什么故事都没有,只有一张白纸一样的青春,还有一个接着一个安排好的考试和学校。我母亲说过,我只要按照这些计划走下去,我的人生就是最完美的故事。可是我不想要这些完美,我想知道难过是什么样的感觉?是否如我小时候养的小白兔丢失以后,我连着三天都不想吃饭?还是像左手打架后嘴角渗出血迹一样,会有痛感?

我真的渴望这些感觉。谁的青春会苍白的如白纸一样透明?

我不喜欢只喝橙汁,我向往碳酸饮料的口感冲击。我不喜欢用带hellokitty图案的饭盒,也不喜欢我母亲在我的背包里装满大白兔奶糖,我喜欢吃厚重口味的巧克力。我已经二十多岁了,我想尝试喝酒,我很想知道香烟到底是什么味道。我更不喜欢我妈妈换走我宿舍里学校配发的传单被罩和毛巾被,我讨厌淡蓝色丝绸缎被盖在身上的感觉。我也想跟左手一样,每天起床可以不叠被。

我也渴望跟她走的更近,她让我的生活充满了新奇,还有悸动。就如她突然用橘子皮挤出刺激性的汁喷到我的眼睛里,辛辣的带着从未有过的亲近感。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想用手去抚摸她被风吹的乱乱的头发,那是我从未有过的感觉。

我喜欢这种感觉,从那以后,我真的不喜欢左手跟她走的太近。

(三)

我22岁生日那年,她毕业。这在我而言,从未有过的伤感。

22生日那天开始,我决定喝酒。从那以后的人生,我要开始喝酒,不管什么酒都好,告别橙汁,就当告别我父母为我设定的人生,我长大了。

但我的酒量真的很可怜,一杯啤酒还没喝完,我就趴下了,剩下的只有那么点儿意识。我听见十八喊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带着焦虑和紧张,我没有回答,在我潜意识里,也许我……越是不回答,她就能多喊我的名字几遍,那么我的青春记忆里,就能多一些关于她的回忆。

十八那天叫了我7声,她不停的问:欧阳,你没事儿吧?

我怎么会没事儿呢?至少我已经醉了,但我没完全醉。我想她把我弄回宿舍,比如搀扶我,或者别的什么方法,这是我唯一能想出来的,一种叫做亲近的方法。但她叫来了左手,左手背着,她沉默的走在旁边,校园里,昏暗的路灯下,三个人重叠的影子,粉碎了我的青春期。我终于知道那种叫青春的东西会让人有疼,无力感,苍白的一塌糊涂,就像我不太遥远的……加拿大之行,那个叫安大略省的某个名校吗?

好朋友之间,有时候会很危险,因为你们的口味和志趣太相近,如果不巧,那么你们喜欢上的女生,真的很可能太相似。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影视剧里,好几个男生会喜欢上一个女生的原因,因为兄弟和朋友之间的喜好太相近了。

左手的沉默,让我无法开口,方小刀跟我说过,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最倒霉的人,那个人一定是左手,他的活着,几乎就是一种悲惨,一种无所依靠的悲惨。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最幸运的人,那个人也一定是左手,考大学的时候,抄前排的考卷就能抄成本科,还在这个学校里动手打了那个叫十八的家伙。

对着左手这样的朋友,我要去怎么选择?如果左手的生命是不能承受之重,那么我的青春期就是不能承受之轻。那十八呢,她人生里的起起落落和重创算哪一种?我从未见过这么倔强的女生,做海报时裁纸刀划破了手指,她还能比较血液和红色染料的对比度。我在大礼堂的角落里看她在台上演讲的样子,她的声音充满力量,她的表情就像从未受过伤害一样。

我真喜欢这种不会被生活打垮的女生,在她的身上,我能看到生命力的蔓延和凸显,充满张力和冲动。我想左手和我的感觉也是一样吧?他的黑暗的生活里终于有了阳光。

(四)

希尔顿酒店的新年会,我知道,她是不会去的。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酒店大堂,温暖如春。我穿着母亲设计的好的礼服,黑色的礼服,白色的衬衫,还有米色的领结。金属色的香槟倒满新年夜的高脚杯,我却在怀念光线黯淡的上中级会计课的阶梯教室里,她抱着会计书睡去,蜷缩在微薄的白色风衣里。均匀的呼吸着弥漫着白色粉笔尘的空气。

我就在她的身边抄写着课堂笔记,笔尖划在横格的课堂笔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一直到掌声响起来,我才知道大家等我去弹新年夜的第一支钢琴曲。在弹钢琴的时候,我一直默念着那首诗:

IfIcouldsavetimeinabottle

thefirstthingthatI'dliketodo

istosaveeverydayuntileternitypassesaway

justtospendthemwithyou

IfIcouldmakedayslastforever

ifwordscouldmakewishescometrue

I'dsaveeverydaylikeatreasureandthen

againIwouldspendthemwithyou

……

我是真的想念她了。

在弹完钢琴曲后,我不顾一切的冲出酒店,给她打电话,背诵这首诗,我知道她或许听不懂,也许正因为听不懂,我的勇气才变得如此勇敢。我现在还记得她在电话里的反应。

她笑着说:在新年夜吃热热的泡面,还有人给我背诗,就算听不懂也很好啦。

电话那边,是她的生活。电话这边,是我的人生。

为什么?

(五)

我在自习教室的课本中间,找到她偷偷放进去的周华健的卡带。

毕业,我在等左手的选择。

左手离开那天,我们在站台上拥抱。

左手伤感的说:我带不走了……

我知道左手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我带她走!

我从未发现自己爆发出来的勇气和力量,我觉得自己……终于是个男人了!

左手没有再说话,直至火车离开。

(六)

但我却再也找不到她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呼机欠费停机。

没有跟同专业同班同学合租。

毕业档案也没有回学校领走。

就连朱檀和阿瑟也不知道,那个叫十八的家伙,到底去了哪里?她离开学校,离开的悄无声息。

我发了疯在学校在北京这个城市寻找她,去找所有她认识的人,还有所有认识她的人。

我很难过,为自己的青春难过,也为她难过。或许我能理解她为什么会走的那么悄无声息,那些爱过她的人,每个最后都是孤零零的把她留下了,她的前男友,包括左手。每一个离开的时候都走的轰轰烈烈,留下的那个只是孤零零的她。

我告诉母亲,如果找到她,我要带她一起离开这个城市,不管她愿不愿意,我都要带她走。

母亲说,她不会让你找到的。

我不相信,我找了整个夏天,一直到安大略省的大学申请书下来那天。

母亲说,她不会让你找到她的,即时她还在这个城市。卑微寒酸没关系,但要有自知之明,你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如果你硬要带她走,你连她下半生翻身的机会都毁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