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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花儿笑千百树Ⅱ:小荷不过尖尖角(10)

小城市空旷的电影院在冬天尤为的清冷,生意也冷清,突然多了包场看电影的学生,电影院的老板象过了年似的开心。《少年犯》顾名思义,都是些年少气盛,冲动之下犯了罪得十几岁的孩子,当他们穿上囚服,被剃光了头发,可怜兮兮的关在隔绝外界的铁窗之内,自由就显得比所有的钱财都昂贵。

电影的内容在安茉看来,并没有太多的触点,尽管身边其他人哭得稀里哗啦,但安茉的眼泪就是落不下来,她开始担心自己没什么情绪写及格的观后感。不是安茉不想哭,是她的免疫力提高了,从懵懂的孩童到小小年纪的学生,经历了那么多,《少年犯》里的人物受的那点儿苦对安茉而言又算什么呢?唯一不同的是,安茉没有失去理智的做出触犯法律的事情。

一直到电影结束,当安茉看到电影里的少年犯们在表演中都热泪盈眶的唱着歌曲《心声》,一遍又一遍的唱着:妈妈,妈妈,儿今天叫一声妈,禁不住泪如雨下,高墙内春秋几度,妈妈呀,您墙外苦盼,泪血染白发……妈妈呀,妈妈呀……

这个时候,安茉终于泪如雨下,她缩在空旷的电影院的角落里,对着黑白色的大屏幕吧嗒吧嗒的无声的落着眼泪。原来妈妈这个词儿真的还是人类最本源的属性,它所包含的温暖和依靠能抵御所有的伤害和寒冷。安茉就想着有妈妈其实也是件不错的事儿,若是哪天她成了少年犯,终归还有个能如此热切呼唤的人,这样也好。

因为怕被其他人看到自己哭肿的眼睛,安茉退场的时候晚走了一会儿,没想到第二场电影又开演了,但电影院锁上了外面的大门。安茉没办法,只好混进第二波看电影的人群,看了两遍《少年犯》。

等安茉回到家,已经过了中午吃饭的时间。安茉在灶间翻了大半天,只知道小仝妈做的是油条汤,就是把油条撕碎和蛋花汤一起煮,她掀开锅盖看了半天,铁锅里只剩下一点点的底子,连碗底都盖不上。安茉看着残存在铁锅底的油条汤半天没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仝妈坐在暖暖的火炕打着不知道给谁的毛衣,看着安茉回来,看都没看安茉一眼,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我怎么知道你回不回来吃饭啊?”

寒冷的冬天午后,安茉饿着肚子去上学。一路上,安茉都在想,如果某天她成了少年犯,小仝妈一定不会去铁窗里面看她,就算她也跟那些电影的少年犯一起唱着喊着:妈妈呀妈妈呀。喊破了嗓子,小仝妈也不会在乎她的人在哪儿,都喊了些什么吧。

小芝给安茉的化妆盒里的各种粉底、眼影和腮红用光了之后,张静和周丽娜就再也没搭理过安茉,有时候她们在走廊里走了对面,张静和周丽娜也好像没认识过安茉一样。世态炎凉,化在脸上的果然是表象。

于德峰貌似跟张静有了些许的私下交情,好像还挺隐秘。于德峰每次都会眯着快成一条直线的眼睛在张静面前说:张闭鼓。同时他的两只手合在一起还会做出来张开、闭合的动作,然后张静就会面红耳赤,不是呵斥于德峰,就是追着他打,两个人一个跑一个追看着到倒是蛮有情哥哥和小妹妹的架势。

但安茉和于俊勇都搞不明白“张闭鼓”是什么意思,于俊勇问了安茉好几次,安茉被问得烦了,只好说可能就是一张一闭是个鼓吧。这样一想,安茉就开始怀念学校的仪仗队倒是有不少敲敲打打的鼓,小鼓是背在身上底布隆冬底布隆冬的两只小棒槌的敲着。大的鼓需要两个人配合,打鼓的人抱在身上,但前面还要有个人帮着抬着,鼓点是在小鼓敲过之后鼓手挥舞着缠着红绸布的大棒槌,发出咚咚锵咚咚锵的声音,按照惯例,鼓声之后,就是号手们的吹号声音了,小号是铜号,大部分的男生会把小号擦得昝明唰亮的,还会吊着一个红色长穗子。

于德峰和于俊勇组成了最失败的帮派,主要原因在于这个帮派选了安茉当财政部长,她连自己都搞不定哪儿去搞钱?还不能象高年级的男生随随便便拦住低年级的学生说句小兄弟大哥最近手头很紧,你们是不是发扬点儿救死扶伤的精神啊?更主要的原因是于德峰想借这个帮派泡妞,比如他可以说自己是某某帮的老大,至于到底有多大,谁在乎呢?

那个时候特别流行小帮派,《上海滩》看得多了,谁都想着当当老大,要不然也爽爽想在外面混的年少气盛,而壮大帮派在社会上名声最好的办法就是出去找人打仗,不管对错不管好人坏人,重要的是别人知道你够狠够厉害敢下死手,陶婷婷的二哥陶学东就是这样打出名声的,当然了,他打的太狠了,还在监狱里呆了两三年。于俊勇是非常想借这个帮派的名声出去打架,但每当于俊勇气势汹汹的拎着木棒出去找人打架的时候,一报自家帮派的名号,人家就一副鄙夷到家的表情:去你滴爸,听都没听过你们这号人。然后这个仗就打不起了,于俊勇就非常恼火的找于德峰抱怨,根本就不该吸纳安茉成为帮派成员核心,于德峰就瞪眼说:总的有人帮着写作业吧?总的有人帮着搞定期中期末考试吧?

正是基于这个原因,安茉竟然还成了帮派的主要人员,当然了,本来就三个人,一个老大一个老二,安茉是老三。当别的帮派在外面浩浩荡荡壮大地盘和影响力的时候,于俊勇则带着于德峰和安茉在他家看香港电影,老式的厚厚的长方型卡带塞进机子里,平面直角三十三厘米的彩色电视机就能放出来早先的香港电影,武侠片居多,狄龙主演的古龙小说拍的电影,还有周润发的如花少年时光,再就是香港的枪战片,滴滴答答的打成一片。看完了电影,于德峰和于俊勇这两个闲得发慌的帮派老大和老二就会在于俊勇家的客厅上演精力过剩的搏斗游戏。

安茉会精准的靠在沙发上,保证不被混战的两个男生撞到,一边帮着老大和老二写作业,一边用冰冷的馒头蘸着冲泡的麦乳精吃,这对她而言,已经是人间美味,总比对着小仝妈冷冰冰的眼神和浮在铁锅底的油条汤好多了。麦乳精的香味甜的发腻,流淌着如牛奶的一样的液体,于俊勇家有很多张帝的音乐卡带,那个年代红的不亚于现在的任何一个天王天后的歌星,他喜欢让别人提问题,然后就着别人提出来的问题唱歌。

现在是没什么人知道张帝了,时间果然是最好的杀手,杀人于无形还不见血。

也是在于俊勇家里,安茉见识了传说中的倒爷,于俊勇的爸爸。

倒爷绰号叫于歪脖子,喜欢骑一辆很拉风的日本原装的雅马哈摩托车,他的脖子和脑袋总是不由自主的往右侧歪着,就算骑着摩托车也还是那样歪着,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捣腾东西,比如去日本或者俄罗斯把人家的东西背回来,卖给小城市的有钱人,再把国内的一些东西背出去,卖给外国人,就当时的世界形势而言,他倒是没什么机会把国内的东西卖给日本人,大部分东西卖给了俄罗斯人,就连铝制的饭盒在俄罗斯都畅销的厉害。

于俊勇的妈妈大部分时间喜欢披头散发,趿拉着大花的拖鞋,她的太阳穴位置贴着膏药。被胶布裹住的黑膏药,就像麻将牌的一饼一样醒目刺眼,她最喜欢脱了大花的拖鞋,象很多年后周星驰电影《功夫》里的包租婆和包租公打架一样,骑在于俊勇的爸爸身上,又喊又哭的厮打着。

有的时候打的很厉害,大花的拖鞋都会甩到在角落里帮着于德峰和于俊勇写作业的安茉脑袋上。她把大花的拖鞋从脑袋上拿下来会看上半天,安茉觉得这些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杰克逊舞

新来的班主任程老师很活跃,放寒假前组织大家搞类似春节晚会那样的聚会。以前王淑嫦在的时候也搞过,王淑嫦喜欢在聚会上讲话,一讲就讲个将近一个小时,她讲完了还会邀请学校领导接着讲,讲完了大家的兴致也差不多了。

程老师要求每个人都争取表演一个节目,唱歌、跳舞、讲笑话,实在不行您搞个朗诵也行,总之,寒假新春会,人人有责。安茉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自己能表演点儿什么,总不能表演帮别人写作业吧?

对了,当时还流行三句半。阿吴和查范范准备这个节目,但少人,算上安茉还差一个,后来阿吴好说歹说,其实就为了凑一个节目,拽了一个整个学期在班级里才说了不到十句话的一个男生,叫朱志超。但这孩子非常有志气,也非常有商业头脑,他要求自己必须有主演的分量,阿吴只好托查范范做安茉的工作,安茉从主演沦为次演员。四个人每个人手里一样打击乐器,有小鼓、小锣、摇铃还有一种椭圆型鸭蛋似的金属蛋里,装着铁砂之类的东西,晃动起来的效果就是发出沙沙的声音。

安茉他们的节目是这样的,阿吴第一个说:辞旧迎新笑开怀。这个过程是要敲一下手里的小鼓的。然后查范范晃一下摇铃说:载歌载舞联欢来。那个整个学年在班级才说了不到十句话的朱志超摇着铁砂锤子说:回顾历史展未来!最后就剩下安茉敲一下她手里的破锣,说:有财!

这个节目就算表演完了,安茉觉得她的表演从影响力上说,破锣的声音远比“有财”这两字儿更能引起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