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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花儿笑千百树Ⅰ:记得当时年纪小(12)

安茉妈妈似乎看出安茉没吃饱的样子,手脚利落的把小仝吃剩的那碗饭倒到安茉碗里,“吃吧吃吧!”

“我饱了!”安茉慌忙把饭碗一推,小仝刚才吃饭的时候又是口水又是鼻涕的,安茉是在吃不下去这种饭,她开始怀念在外婆家吃饭的感觉,东西虽然没什么好东西但管饱,也没人让她吃剩饭。

“那你以后就吃一碗饭,弟弟的饭都不吃?”安茉妈颇是恼火的收拾桌子,狠狠的瞪了安茉一眼。

晚上睡觉的时候,安茉感觉到了冷。

小仝盖着厚厚的被子睡在热炕头,其次是妈妈和爸爸。安茉被放在炕梢睡,她蜷缩着身体,整个被子都卷到身上还是冷,在外婆家,安茉是睡热炕头的,大部分的时候外婆会搂着她。北方的天气冷,县城的人烧一半柴火一半煤。被子是厚厚的,耐到后半夜灶间的火退了,炕梢就会更冷。

安茉爸爸的呼噜声伴随着后半夜的寒冷,安茉竟然很没出息的冻哭了。她不敢出声音,只好咬着被子角。安茉的眼泪顺着眼角淌到枕巾上,她从来没觉得县城的夜晚会这么冷,冷到她的眼泪都是凉凉的。

伤如殇年

第二早上起床,安茉的枕巾和被子边被泪水浸湿的地方留下印子。

叠被子的时候,安茉妈皱了很久的眉头撇着安茉,“这么大了,还流口水。”

安茉没吭声,她不想解释那是自己后半夜的泪水。这个新家让她很不适应,虽然县城比外婆的屯子里多了电灯,夜晚在白炽灯光的灯晕里多了那么一丝微乎其微的光亮和假想中的温暖。但外婆家黄豆大小的煤油灯,弯垂下去的灯捻子似乎更让安茉感觉像个家。

安茉爸爸在灶间嚷嚷要吃饭,然后上班。安茉妈简单的把被子摞到炕梢,往上搭了一块淡粉色的毛巾被就下炕去了灶间。

小仝在炕上乱跑,嘚嘚的喊着安茉听不懂的县城话,不时的故意撞一下安茉。安茉很识趣的坐到角落里,她惹不起这位小祖宗,确切的说是惹不起生这个小祖宗的妈妈祖宗。

“上来啊?”小仝利落的爬到了炕梢的被垛子上,热情的向安茉发出邀请。

北方人习惯把所有的被子褥子叠起来放在炕梢,安茉的被子褥子叠的倒是很有水准,方方正正,整齐的很。安茉坐着没动,她晓得自己跟小仝没那么熟络的关系。

“你上来我就对你好。”小仝趴在被垛子上给安茉发出了另外一种信号,这个信号很要命,安茉太需要别人对她好点儿了,哪怕是假的都行。

虽然县城的妈妈家不好,但再回去外婆家又能怎样呢?舅妈鄙夷的眼神如同强烈的勾兑了小河水的福尔马林药水,白喇喇的喷洒在苹果树的叶子。外公严厉的让人透不过气的眼神,最关键是别人是觉得安茉是没人要的,在妈妈家至少说明她不是没人要的,许是妈妈对自己刚回来还不适应,她也是有可爱的地方的,虽然到现在为止,安茉妈妈还没有给小仝解释她是他的姐姐。

“上来啊?上来我就跟你玩儿。”小仝眨巴着大眼睛,不停在被垛子上叫着安茉,似乎是为了证明他的诚意,小仝的手一直在拍带着墙壁发出咚咚声。

安茉从角落里站起身,开始按照小仝的示意往被垛子上爬着。小仝龇着牙笑着看安茉往被垛子上爬,就在安茉要爬上去的时候,小仝突然两只手用力的一推,悬空的安茉失去重心,从被垛子上滚下去。还没等她明白过来事儿,就听咚的一声,安茉的左侧眉骨位置撞到了水泥窗台的沿儿上。

“好哦好哦……”小仝似乎很满意他刚才的行为,坐在被垛子上拍着手。

安茉昏昏的爬起来,看到眼前滴滴答答的淌着血,就跟下了小雨似的。安茉用手去摸下雨的地方,她的左眼什么都看不见了,热辣辣的血淌了进去,安茉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又怎么了?真是个祖宗……”安茉妈和安茉爸从灶间进到正屋,看到安茉的脸上手上全是血迹,左眉骨撞破的地方滴滴答答的淌着血。

“他,他……推我……”安茉的哭声带着恐惧,血液的颜色太过刺眼,小时候没有多少孩子能意识到自己身体流淌的支撑生命足以存活的东西是红色的。

“好了好了,真是祖宗!”安茉妈随手拿起地上老旧唐箱柜子上的长卷卫生纸,拽过安茉把卫生纸按在上面,转头对皱眉的安茉爸爸说,“你去上班吧。”

安茉爸转身走了,安茉左眉骨流出的鲜血透过了粗糙的卫生纸,安茉哭的更厉害了。安茉妈不耐烦的抱起安茉走了出去,三月份春寒料峭的寒气里透着冷意,安茉哭泣的声音打破了早上的安静,她的身体不停的抖着。

“再哭?你再哭我就把你丢到街上不要了!”安茉妈烦躁的把安茉放到大门口处厕所的墙上,又给她换了一遍卫生纸。

安茉便不敢再哭,她最怕的就是别人不要自己。虽然委屈,伤口处还在疼,血倒是流了慢了些。安茉强忍着哽咽和抽噎,死死的抓着妈妈的衣服不放,厕所的矮墙很窄,安茉害怕自己掉下去。

“不准再哭,听见没有?”妈妈又一次警告了安茉,她的眼神透着冰冷的厌恶和焦躁,她摇晃安茉的身体就像抖着做完饭的围裙那样轻松。

安茉不停的点头,竭力不发出哭泣的声音。她看到奶奶的房间窗口处,老太太凑到窗玻璃上,透着薄薄的霜花往外哈着气,看着大门口的安茉和她妈妈。安茉奶奶浑浊的眼神都皱在不相干的淡漠里。

二叔家的儿子小宇也顺着安茉奶奶哈气哈出来的地方往外看着厕所矮墙上的安茉。安茉妈妈看到有人在看她,更加不耐烦的嘟念了安茉两句:血哩妈儿(谐音:北方当地俗语,就是指某人受不得一点儿痛或者不舒服)

安茉的左眼处肿了好多天,这影响了她的左眼视力和看东西的范围,她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大的力道竟然没有造成额骨或者眉骨碎裂。安茉对着镜子看着自己肿的不堪的左眉骨和上眼皮,她自己都嫌恶自己的这种样子。

小仝就整天对着肿了左眉骨的安茉嚷着:独眼龙,独眼龙。

结了婚的三姨偶尔来安茉妈妈家串门,看到安茉那副样子,三姨不禁难过起来,她摸着安茉的头埋怨安茉妈,“姐啊,安茉在咱妈那儿,可是好好的囫囵的一个人,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这要是撞瞎了眼睛这辈子怎么办啊?”

“是她自己不小心,我看的过来吗?你们多点儿事儿,我每天多少事儿?”安茉妈妈扁着嘴,嘟嘟念念的唠叨着她的不容易。

“姐啊,还是去医院给孩子缝几针吧,这儿的伤口这么大,长大了会落疤的……”三姨虽然没多喜欢安茉,但看到安茉这才回到家没两天就撞破了左眉骨,多少还是没办法接受。就好比我们不喜欢流浪狗流浪猫,若是看到它们被打残了腿脚,或是横尸马路,照样没办法接受那种残忍的感觉一样。

“我没那个精力,她要是有本事将来自己捯饬去,谁家孩子不磕磕碰碰的,摔一下能死啊?”安茉妈妈不耐烦的抱过小仝,在大茶缸里用滚烫的热水帮他冲泡了大方块的硬硬的饼干喂着,小仝一边吃一边拿起一块没泡的大饼干朝安茉炫耀着,“就不给你吃,就不给你吃。”

“姐,你说话我就不爱听,你打小儿的时候,妈让你磕着了还是碰着了?”三姨不客气的顶了安茉妈一句,就算不是为安茉说话,也得帮外婆说两句,难道外婆外公薄待了安茉妈妈吗?

“行了,小时候不都是拴着绳子捆到地头吗?”安茉妈也火大了,她也不是没受过罪。

“姐,你拍你自己的良心,咱妈可是三个大姊妹全都一起捆着,没偏过你也没向过你好不好?”三姨一把拿走小仝手里炫耀的大饼干块,塞给旁边的安茉,“吃吧。”

小仝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打翻了喂他的大茶缸,里面的饼干糊糊洒了一炕。安茉肿着青紫色的左眼眶,半仰着头看着手里的大饼干块,她没敢吃。

“拿来!没看见弟弟哭吗?”安茉妈妈阴着脸拿走安茉手里的饼干塞给小仝,小仝的哭声这才小了下来,安茉妈妈把洒了一炕的饼干糊糊从新抓回大茶缸,往安茉眼前一掼,“吃吧,饿痨!”

安茉举着饼干的那只手的姿势还那么保持了好久,手指头上还沾着大饼干块上面的铺面,白白的,象某段空白的记忆。安茉抿了抿嘴唇,看着眼前大茶缸里被抓的乱乱的饼干糊糊,上面还粘着炕上的针线头,一段黑色的线头。

如暖如荼

安茉的左眉骨刚结了疤,安茉奶奶和安茉妈之间的分家大战就开始了。

北方的老人到了年纪在养老问题上分两种,儿子多的家庭要么临着过,就是每个儿子家均摊相同的时间。要么是靠着过,就是老人相中哪个儿子,就拎着家么事儿只跟可自己心意的儿子过,另外的儿子爱谁谁去,不乐意跟着你玩儿。

安茉的奶奶选择了靠着过,就是跟安茉的二叔一起过,条件就是目前居住的四间瓦房统统归安茉二叔。安茉妈和安茉爸必须搬家走人,但目前居住的四间瓦房偏偏又是安茉爸一砖一瓦砌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