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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花儿笑千百树Ⅰ:记得当时年纪小(28)

艾淑喜欢用她妈妈把蚊帐缝在铁圈上的兜子去抓,抓到了就用白色的丝线绑住蜻蜓,蜻蜓飞在前面,艾淑牵着线跟在后面,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云志对普通的蜻蜓不感兴趣,他喜欢抓“大绿芒”(谐音:土叫法,蜻蜓中的首领,比普通蜻蜓个头大很多,通体都是绿莹莹的颜色,绿宝石般的眼睛能折射太阳光线的时候透着幽幽的神秘感)。

云志抓到了“大绿芒”,就会小心的用细长的大头针穿过蜻蜓羽翼下的心脏部位,把它们活活的钉在泡沫纸板上做标本。有的“大绿芒”生命力极强,钉住两三天还会偶尔不停的抽动着羽翼挣扎几下。

“还活着呢……”安茉心里颤颤的抖着,不敢靠近云志的标本盒。

“好玩儿吧?”云志小声问着安茉,他的眼神透着从未有过的光芒,每次“大绿芒”挣扎一下,云志的手都会激动的抖一下。

“你干嘛积这么标本?”安茉点数着云志的标本盒子,里面全是自己叫不出名的大蝴蝶、蛾子、蜻蜓,还有类似蛇一样的东西,不知道它们是不是都在还活着的时候被云志用大头针死死的钉在了木板上。倒是有蛾子的粉尘散了好大一片地方,还有一处“大绿芒”的尾翼部分,甩出了细细的蛋黄色的籽。

“绝了吧?”云志用小竹签指着安茉盯着看的“大绿芒”甩出来籽的部分,得意的炫耀着,“我用大头针钉住它第三天,它甩出来的!现在子孙后代都有啦,说不定这个以后能值钱呢……”

安茉象看怪物似的看着云志,小宝成用弹弓打麻雀在她脑海里,已经算是最残忍的事情了。云志竟然津津乐道他的标本过程,那可是活的东西呢。

“你干嘛杀死那么多蝴蝶和蜻蜓?”安茉没什么底气的问着云志,她想起云志甩艾淑耳光,笑吟吟的啪的一下打在艾淑脸上的手掌,或许如同用细细的大头针钉死一只还没来得及当上妈妈的大蜻蜓?

“你懂什么?这是标本,很值钱的!我爸爸就是……动物家!”云志的眼神里充满了徜徉和崇拜,他小心的装好自己的标本盒子,“将来我会积攒更多的标本,等我见到他的时候,我就把这些东西给他看,我要让他知道,我也要当个动物家!”

幼儿园暑期假结束的时候,安茉家终于能搬进新房了。大部分的亲戚都来祝贺,谓之:上梁。其实就是温居的,安茉爸把绑了大葱的红布和铜钱吊在屋顶。幼儿园的小朋友们来凑热闹,按照当地的规矩,要把小小的馒头和糖块等小食品四散着丢给看热闹的小孩子是谓大吉大利。小俊带着人接了不少吃的,一窝蜂的跑了没影儿。

安茉奶奶和二叔为安茉爸搬家着实庆祝了一番,据说安茉二叔煮了两个猪头,对着天空放了几个空枪,还请了一大堆猎友回家吃饭。安茉奶奶如愿以偿的搬进安茉家以前的房子,在红红的分家单上画押按了手印,对着邻里邻居嚷嚷了好多天:宁肯二儿子门口吊死,也不到大儿子门前讨碗饭吃。

热热闹闹的上梁请吃饭,安茉妈抱着小仝四处秀了一圈,无非就是儿子争气,上幼儿园已经能数到一百了,将来一定会超过安茉二叔家的儿子,貌似那孩子现在连五十个数都数不明白什么的。安茉被丢在一边没人管,她饿极了掀锅盖拿馒头吃,被热腾腾的水蒸气烫了手,嗷嗷叫了半天也没人搭理自己,她觉得自己的手都要被水蒸气蒸熟了。

来凑热闹的云志,抓起灶台上做菜的豆油,还有砂糖往安茉烫伤的地方涂抹着。很奇怪的方法,混着豆油的白糖涂抹到烫伤的手背儿上,竟然真的没那么灼伤的痛感了。

“还疼吗?”云志抓起安茉的手不停的吹着气,大屋里吃饭的人依旧热热闹闹的。

“不了……”安茉感激的看着云志,不晓得他跟谁学的法子。

“我妈……就是这样帮我涂烫的地方……”云志安静的坐在安茉身边,似乎想起了什么,“我好几年没见到他们了,我妈很漂亮的,□浪头发……不过我就快见到他们了,艾淑她老子已经给我妈发电报了,我就要回大城市上学了……”

“真好……”安茉喃喃着,想到自己还得每时每刻的陪着小仝,也不晓得这种日子能持续多久。

“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云志看着安茉,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话,“反正我也没妹妹,我妈人很好的,小猫小狗要是饿了她都抱回家的,小仝那么欺负你,你还在这儿呆着干什么?我不喜欢艾淑那样的妹妹,我喜欢你这样的……”

安茉的心里簌地燃气了一丝光亮,但这股光亮很快就灭了。人家跟自己非亲非故,为什么要收留她呢?这就像艾淑家跟云志非亲非故,纵然云志的父母留了很多钱,还不是凶巴巴的对云志?每天都被打的鼻青眼肿的上幼儿园,吃的穿的喝的还都不如艾淑,安茉看着被涂抹了豆油和白糖的烫伤的手背儿,没说话。

“我向你保证,只要我回到了妈妈家,回到了大城市,我就请你去我家玩儿!”云志多少有些发狠的朝安茉伸出手,做出拉钩上吊的架势。

“好哦。”安茉拘谨的笑了,小心的用她被水蒸气烫伤的手跟云志拉了勾上了吊,虽然她一点儿都不相信这会成为真的。

讨价还价

幼儿园开学的时候,安茉没有见到云志。艾淑扁着嘴趴在咯吱咯吱响的书桌上,用唾沫舔了五分钱的“贴纸画”(一种模糊的人物画儿,用水或唾液舔舔往胳膊或者手背儿上粘住,等半干的时候小心的揭下来衬纸,人物就会留在皮肤上,类似刺青那样)往手腕上贴着,贴上去又拿下来,再贴再拿下来。贴纸画上的各种颜色混了艾淑一手。

“你小哥呢?”安茉的心怦怦的跳着,想着云志应该回到了那个有他爸爸妈妈的大城市,那个温暖的家里,有着电视机,云志的姥爷开着帆布盖子的吉普车到车站去接他。

“我小哥回他妈妈家了,你满意了吧!”艾淑尖细着声音,没好气的瞪着安茉,把书桌上的贴纸衬纸扔向安茉。

安茉反而松了口气,想着云志再也不需要嘶吼着嗓门跟艾淑爸爸理论他们家花了云志多少钱。云志再也不用带着满脸的伤痕上幼儿园,他那个卷着□浪头的妈妈会好好疼他。

幼儿园对面山上的桃树郁郁青青的密接在一起,安茉那一年的记忆却遥遥远远的记住了粉红色。下雨天的粉红色,晴天的粉红色,瘸着一只腿的女老师咿咿呀呀的踩踏着老旧的钢琴的声音也是粉红色,还有小俊摔下小山包时桃花淡了的粉红色。安茉开始怀念云志滚着的铁圈,怀念下雨天幼儿园屋檐滴下的水滴,在黄泥浆的门槛处泛起的雨花,噗噗的发出沉闷的声音。

安茉甚至羡慕三姨剩下的那个死去的女孩儿,安安静静的离开,至少还有三姨哭的撕心裂肺的不舍的,若她是那个夭折的女孩儿该多幸福?若记忆是个好东西,那么粉色的桃花就成了安茉所有记忆中象征着幸福和快乐的颜色。

正式搬进新居的第一晚,安茉就听到了奇怪的声音。这种声音折磨了她大半个晚上,安茉开始怀念帆布棚子里的安静,虽然偶尔也会有小老鼠吱吱叫着闹上小半个时辰。

天下没有不嘿咻的父母,两情相悦的嘿咻估计是男欢女爱的最好体现。不知道上个世纪80年代后长大的孩子们,因为住房条件的有限和父母的不注意,有多少孩子是没办法而不得不被迫听着自己父母嘿咻的声音,至少安茉是。

安茉的睡眠一直不多,每天的劳累加上小仝的闹腾,自己一个人住一个帆布棚子太久,因为害怕而不得不把自己熬的实在不行了才会无所畏惧的睡去。搬进新居的晚上,安茉和小仝睡在炕头儿,安茉妈和安茉爸睡在炕尾,安茉在黑暗中看着玻璃窗外漆黑的夜晚,想着云志这个时候应该坐在温暖的房子里看电视,要不就是睡在他的漂亮妈妈的怀里,说这几年的辛苦。

悉悉索索的黑暗中,安茉爸和安茉妈就开始了他们最原始的男人女人活动,安茉能清晰的听见安茉妈发出别人家办丧事儿时发出的类似报庙门的哭哭唧唧的哼唧声,还有安茉爸粗重的喘息声音。这声音不比她一个人睡在帆布棚子里听到角落里的小老鼠发出的声音好听,安茉不敢正眼不敢转侧身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虽然她不知道这算哪种行为,但想来不会比小老鼠深更半夜唧唧喳喳的闹腾好到哪儿去。

睡在安茉旁边的小仝,鼻息死一般的沉静。安茉妈和安茉爸折腾了好一会儿,然后房间的白炽灯突然大亮,不晓得安茉妈开抽屉去拿什么东西似的,安茉死死的闭着眼睛,尽量让自己发出跟小仝一样的睡觉声音。然后白炽灯啪的又灭掉,安茉爸和安茉妈的男人女人运动再次继续。

安茉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她觉得自己的所有视觉神经都变的一片黑暗,还有黑暗中那讨厌的声音。跟小仝平时欺负她一样的讨厌,安茉很想掐死那种声音,她开始怀念帆布棚子里的安静,哪怕让小老鼠跳到木板临时搭上的床铺跟她一起睡觉,安茉也认了。

第二天,安茉顶着没睡好的熊猫眼无精打采的上幼儿园,满脑子都是昨晚咿咿呀呀哼哼唧唧的声音。小仝似乎全未被那种声音影响,帮着艾淑用口水粘“贴纸画”,安茉托着下巴发呆,刚眨巴两下眼睛,竟然看到了角落里的云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