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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花儿笑千百树Ⅰ:记得当时年纪小(32)

在一大堆孩子的嘲笑声里,安茉坐回了自己的位子。她总觉得身后有人看自己,不甘心的扭头看,刚才一直朝他笑的男生果然在看她。

“你干嘛看我?”安茉憋了刚才的气,怎么打量男生都比自己小,她有点儿想捏捏软柿子的架势,果然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孩子的想法里也不例外。安茉受了韩老师的气,又没办法冲向嘲笑她的那几个男生,她忽然很想欺负欺负一直盯着她笑的小男生,“你再看,再看我,我就……”

安茉假模假式的举起了拳头,旁边坐着的余强一把打开安茉的拳头,“你有病啊?周老师家的亲戚也欺负,周老师是他舅妈!”

安茉的新咚的一下,仿若偷油吃的小老鼠悄无声息的失足落在黝黑不见底的油坛子里。倒霉事儿一件接一件,刚才唱了不搭调儿的歌儿惹毛了韩老师,这会儿蛮以为找个软点儿柿子捏捏,哪晓得还是周老师的亲戚。

“她打不过我的!”小男生朝余强笑笑,他的笑容很温暖,象空旷的操场上空,暖暖的太阳光一寸一寸的洒落着。

余强威胁似的瞪着安茉,又讨好似的跟小男生笑,“铭洋,她要是敢欺负你,你告诉我。”

“都说了,她打不过我!”小男生笑得跟没事儿人似的,安茉晦气的转过身趴在书桌上生闷气,她总觉得自己每次抬头或者看别的孩子,都会兜头迎来一泼的嘲讽和讥笑。

“哎!”叫铭洋的男生伸手轻轻捅捅安茉的胳膊,安茉只好再次转过身,努力把自己伪装成软柿子的模样,虽然她的牙齿咬的咯吱咯吱的响,“干嘛?”

“你的眼睛……象两个深深的洞。”铭洋盯着安茉的眼睛看着,他的眼神润着好奇的光芒,微笑的时候像两弯上弦月,挂在他挺拔的鼻子两侧。

“你管……”安茉悻悻的避开眼神,有一种被剥光了衣服的感觉,谁的眼睛不是洞呢?瞳仁里的黑色都是洞好不好?

“我叫易铭洋,你叫……”铭洋伸长了脖子努力去看安茉书桌上的田字格本,笑了,“你叫安茉?”

“我叫两个洞行了吧?”安茉没好气的回了铭洋一句,啪的把歪歪斜斜写着自己名字的练习本翻过来扣在书桌上。

九九连环

安茉到新幼儿园没两天,就赶上市教育局要来视察。幼儿园有个招牌的不得了的节目,据说在市里很出名,叫做:拔萝卜。

扮演拔萝卜老公公的是余强,通常会让他穿上对襟的褂子,头上缠着白毛巾,脸上还会打上红扑扑的胭脂,眉毛也是画的浓浓的。扮演拔萝卜老奶奶的是一个叫杨晓光的女孩儿,粉粉的很可爱的一个女孩儿,她的上妆自然是跟老公公配套的,只不过头巾是花色的,除了要画眉毛和红脸蛋,还要涂抹红嘴唇。

这个游戏有个大大的道具,就是钢丝做成的萝卜形状,上面罩上红绸布,和绿色的樱子似的萝卜头。老公公最先拽着绸布做成的萝卜樱子,然后老太太拽着老公公的后衣襟,在老太太的后面是装扮成各种动物的孩子们,有小鸭子、小公鸡、小乌龟,还有小兔子和小松鼠,每个孩子都穿着动物装,毛绒绒的缩在里面怪好看的。

拔萝卜的游戏还要配上欢快的音乐,韩老师拎着学校的双卡录音机,放着磁带。大致情节是小兔子在森林里发现了一大巨大的萝卜,然后告诉老公公老婆婆,大家就齐心协力的排队一起去拔那个巨大的萝卜,最后完成任务。

幼儿园很认真的排练了两天,翻来覆去的演着。余强和杨晓光都累了,所有扮演小动物的孩子们也都心不在焉的跟着重复相同的动作,拔啊拔的,嗨哟嗨哟的喊着。

安茉捂着头沉默的看着搬开讲台的排练,她知道韩老师不喜欢自己,每次韩老师瞥向安茉的眼神都带着一种情绪,就好像安茉每次卖力的假唱着《妈妈的吻》。全幼儿园的男生都恨不得揪着她的头发玩儿,乱七八糟的声音里,安茉总能听见好多人喊自己黄毛,葛治国更是直接喊她妖怪。

小仝竟然混了个小乌龟的角色,穿着绿绒绒的乌龟装跟在拔萝卜的队伍里面,很扎眼的窜来跳去,巴掌大的乌龟尾巴抖啊抖的。安茉很想做点儿什么来改变韩老师看她的眼神,她样子不讨喜只好在每次排练完都拼命的拍着巴掌以示自己对这个节目的专注。

铭洋坐在安茉旁边的小板凳上翻着字母表,他长得太小了,大的书桌板凳竟然都坐不上去,只好坐那种五岁孩子坐的小板凳,穿着白色的小衬衫。翻字母表的神情专注的好像整个教室只有他一个人,还不时的嘟念着:阿伯刺得……

“烦人!”安茉小声嘟念着,转向另一边,却看到葛治国在对着长得象洋娃娃似的陶婷婷练习数数。

“……34、35、36、37、3、3、3、3、3……8……”葛治国不遗余力的练习着数数,这对他是个考验,因为他结巴,而且喜欢跳跃性的思维,比如当他数到39的时候,他更喜欢直接说60、61、62。安茉有点儿明白为什么葛治国通不过入学考试了,按照这个书法,从一数到一百,会冤枉死很多科学家。

“错啦错啦!”陶婷婷眨巴着长长的睫毛,打断越紧张越出错儿的葛治国,咯咯的笑着,她的小声比艾淑好听多了。

“你,你知道你大哥二哥为什么学习不,不好吗?”葛治国不以为然,他除了不擅长数数,还擅长走神儿,“你大哥叫陶学明,你二哥叫陶学东,逃,逃,逃学……还学个屁啊?”

“要你管!”陶婷婷啪的把字母表摔到葛治国脑袋上,她不喜欢别人这么说她两个哥哥。葛治国嘿嘿笑,盯着陶婷婷的脸咧着嘴,“你长得挺好看的。”

安茉不想看葛治国的嘴脸,也不想看台上正在卖力扮演小乌龟的小仝,只好再次把头转向易铭洋。易铭洋用字母表挡着乳色的牙齿,上弦月似的眼睛看着安茉笑,安茉被他笑得不自在起来。

“你干嘛看我笑?”安茉不自觉的用手压压蓬乱的头发,她不太想得罪这位权贵,怎么说也是幼儿园老师家的亲戚。

“我就是觉得……你的眼睛……看起来好深!”易铭洋说这话的时候,带着跟他年龄不相衬的表情,象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易铭洋的表情让安茉想起隔三岔五的晚上,她都要被迫听到小仝妈和小仝爸粗重的呼吸,还有咿咿呀呀的如老旧的钢琴踏板似的声音。小仝睡觉跟死了似的安静,安茉开始羡慕夜晚睡眠好的孩子。这样想的时候,安茉就慌慌的避开易铭洋的眼神,在这个瞬间安茉突然觉得她比幼儿园里的任何一个孩子都脏,果树园里看山的男人,还有聋王爷粗糙肮脏的大手,连同爆爆米花的老男人诞着黝黑的脸皮远远的朝她晃着半茶缸的爆米花,热热的爆米花泛着糖精的香甜气息

这些钉的深深的影像,如同安茉焦黄的头发,小仝妈用了那么多劣质的散发着作呕味道的染发剂,都没能从根上断了焦黄头发的颜色。又好像是安茉白皙的透着红晕的皮肤,在一班棕褐色的孩子里面,象个脆弱的瓷娃娃,随便什么人推一下,她就会啪的碎裂在地上。

“不准……看我的眼睛!”安茉仓皇的推开易铭洋趴到半大的书桌上,易铭洋捏着字母表挡着脸的表情,上弦月般弯弯的眼睛透着好奇和一种……说不出来的干净,干净的象空旷的操场上的蓝天。

市教育局的领导来到幼儿园视察当天,市电视台的记者一大堆人也跟了过来。周老师和韩老师特意叮嘱了幼儿园的孩子们,要穿过年才穿的新衣服,衣服旧的孩子们要坐到后排,穿戴崭新的孩子和长的漂亮的孩子们坐在前排,要随时保持微笑的幸福的笑容。

于是安茉被分到了最后一排,她没有新衣服,而且她长的不漂亮,笑起来还非常的不幸福。小仝穿着绿绒绒的乌龟装幸福的窜来穿去,只要有上场表演节目的孩子家长都会被请来观摩。

“那个小乌龟……就是我儿子!”小仝妈穿着过年才穿哔叽的西装,兴奋的跟旁边的家长指着小仝嚷着。

安茉躲在角落里,看到前排坐着的易铭洋跟自己身边的爸爸妈妈说笑着。易铭洋的父母很登对的坐在一起,不像小仝妈那样大声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即将准备开始的演出,不时的摸摸易铭洋的头,易铭洋偶尔会转头看看安茉的方向,似乎他很想知道安茉的父母是谁,安茉就故意低下头,装着没看到易铭洋看她的眼神。

拔萝卜的道具做了新的,钢丝很沉,韩老师从后门进来,拽起来安茉,“你帮我拿下萝卜。”

安茉欣喜若狂的跟在韩老师走了出去,总算有了讨好韩老师的机会。虽然韩老师找安茉帮忙的目的是因为安茉个子相对高,而且穿着实在抬不起眼了。

安茉抱着大大的道具萝卜刚走到后台,电视台的记者正拿着话筒采访准备上场的老公公和老婆婆。余强兴奋的都结巴了,额头渗出的汗花了胭脂妆。

“请问哪位是拔萝卜的老公公?”记者的采访有点儿明知故问,多少是为了程序,余强的妆扮一看就是老公公的打扮。

“我是。”余强终于克制住激动,对着回音嗡嗡响的话筒说了句完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