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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花儿笑千百树Ⅰ:记得当时年纪小(33)

“那谁是拔萝卜的老婆婆呢?”记者说话的方式有点儿象哄孩子,杨晓光大方的凑到话筒前,抑扬着甜美的声音笑着说,“我是。”

“那……请问你……做什么呢?”记者瞥见了抱着大萝卜道具跑过来的安茉,出其不意的把话筒递了过去。

安茉傻了眼,她不过是多看了两眼采访过程,哪晓得被记者抓个现行,老式的摄像机镜头对准了安茉。安茉脸上的汗都要下来了,她吃力的抱着沉沉的钢丝做的大萝卜道具,含糊的对着镜头说了句,“我,我就是……那个萝卜。”

“哦,好大的萝卜。”记者微笑着又转向其他扮演小动物的孩子们,安茉松了口气,放下大萝卜道具撒腿跑开。

前台的演出序幕拉开,幼儿园差不多沸腾了,掌声和家长的赞誉声响成一片。前台负责录像的记者竟然开始四处张望,找了好一会儿突然朝最后排的安茉喊,“哎,那个萝卜,你怎么还不上场啊?”

安茉的脑袋嗡了一下,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眼角瞥见小仝妈鄙夷凶凶的眼神,还有韩老师的嘲笑表情。

“萝卜在这儿呢。”韩老师抖着她□浪的头发,微笑着拎着后台搬出来的大萝卜道具,幼儿园又是一片哄堂大笑。绝大部分的人都转头去看安茉,安茉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的坐着,她看见自己的脚边开始有润湿的雨点滴嗒下来,然后安茉的鼻子就开始有酸酸涩涩的味道蔓延出来。

温暖抱抱

幼儿园汇演之后,安茉除了黄毛的绰号,又多了一个:那个萝卜。

葛治国叫的最欢实,每次看到安茉就嚷着:那个萝卜。安茉装听不见,葛治国就冲过去揪住安茉的耳朵大声的嚷着:那个萝卜,你没听见吗?安茉揉着被揪的很疼的耳朵,每每都想扑过去咬死葛治国。

然后幼儿园的孩子们就开始哄堂大笑,小仝拍着手笑的跟过年似的。余强笑得贼贼的,深深的酒窝透出恶毒的嘲讽。韩老师开始习惯性的啐安茉,每次上课前都会说,有的人不具备表演功能,就不要心胸狭隘的想着抢镜头好咩?安茉记得的意思大概就是这样。

周老师倒是没说什么,她带着鼻音的声音总是跟钢琴的音乐声一同响起,比如说:预备齐,唱!

然后嘲笑声、笑声和孩子们的打闹声都淹没在音乐声音里了,安茉还必须装着没事儿人似的昂头挺胸的跟着唱歌。如若不然,韩老师瘦长的教鞭一定会啪的打在她的书桌前面。

课间休息,安茉躲的远远的。她不想听到别人叫她黄毛,更不想被人齐刷刷的喊着:那个萝卜。萝卜典故貌似高年级的学生似乎也有耳闻,每每安茉经过学校操场的时候,总会有学生从窗户里探出头,不是窃窃私语,就是含糊不清的朝安茉的方向嚷着,她只能装着看不见似的飞也是的跑开。

“安茉……”易铭洋气喘吁吁的朝她跑过来,安茉躲的地方还这不是一般的偏僻,估计只有打扫操场的清洁工能找到。

“干嘛!”安茉凶巴巴的从低矮的树丛里站起来,她只比矮树丛高高个脑袋,蹲下去什么就会淹没在树丛里谁都看不见。

“他们找你……”易铭洋显然没预料到安茉会这么愤怒,他不安的摸着脑袋。

“干嘛找我?你以为我愿意是黄毛吗?是那个萝卜吗?我也不想长黄头发好不好?”安茉的怒气一泻千里,她再也无法忍受被孤立被不受待见,孩子的空间需要的是友善的交流。

“他们……找你玩儿老鹰捉小鸡呢,他们说你是最能跑的……”易铭洋结结巴巴的转述了孩子们找安茉的理由,他茫然的看着安茉,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那……去吧。”安茉低着头就走,有人找她玩儿多少是件开心的事儿,幼年时代的孤独是多么的可怕,虽然那些孩子里没有一个是她的朋友,但安茉需要跟他们一起玩儿。就像她讨厌小仝,却不得不在一个家里共同生活一样。

幼儿园的孩子们喜欢安茉当领头的母鸡,因为安茉跑的快,能不停的躲着。他们排在安茉的身后,一个接着一个的拽着前面孩子的腰部,兴高采烈的准备着。

“我要……开始啦!”充当老鹰的余强,坏笑着比划出凶狠的样子,冲向安茉身后,要抓那些充当小鸡的孩子们。

安茉拼命的跑着躲着,这个时候她是被需要的,人活着没办法不被别人需要,若是真的不被人需要。那么这个人活着的价值注定是个零头,需要是一种成长的粘合剂,安茉那个时候并不懂这些,但她只知道自己必须拼命的融入一个团体,不然她就会生活的很悲惨,像个与世隔绝的傻子。

充当老鹰的余强也好,葛治国也好,谁都不会把安茉当回事儿,他们只喜欢扑向安茉身后的那些女孩子们,男孩儿和女孩儿,永远是个相互吸引的对对碰。那个年代刚过了又红又专的批判风潮,孩子们的思维倒没多开放,但和自己有好感的女生男生玩儿,毕竟是件开心的事儿。余强是幼儿园的班长,又是拔萝卜游戏的当红炸子鸡,没有哪个女生不喜欢跟她玩儿。

安茉身后的孩子们被冲散了,安茉就失去了意义,她知趣的喘着粗气汗淋淋的往操场边儿上走。她听见余强对充当老鹰的男生们大喊:抓啊。然后一大堆男生都冲上去抓那些跑散了女生们。

安茉连头都没回,然后有人从背后抱住了她。安茉听到易铭洋的声音,他嚷着:我抓到了。

“放开!”安茉厌烦的挣脱着,她不习惯这种太贴身的感觉,易铭洋把安茉的后背贴的热热的。

“不行!抓到就算数的!”易铭洋的声音里透着兴奋,呼吸的热气也打在安茉的颈间,安茉感觉到内心深处的痒和温暖。对一个在从来没有拥抱和关怀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易铭洋的拥抱,即便是游戏中的拥抱还是让安茉感觉到了异乎寻常的温暖。

试问哪个孩子不想被家长抱着亲吻着?但安茉没有,小仝妈和小仝爸似乎淡忘了这个孩子,从小到大的以往,没有拥抱只有辱骂,小仝对安茉除了欺负就是拳打脚踢。易铭洋小小怀里透出来的温暖让安茉晕眩了,安茉很想大哭,很想问小仝妈,为什么就没有人想抱抱她呢?

“放开!”安茉脑子混着,但手里还是那么用力,易铭洋的手指头都被她掐红了,还是不放手,直到最后上课铃声响了,易铭洋才放开箍着安茉腰间的双手。

操场上有风吹过,刚才被易铭洋抱住的地方簌地凉了一下,安茉不自觉的抖抖身体,低着头朝幼儿园教室走去。易铭洋一边跑一边笑着朝安茉嚷,“你跑不掉的……”

安茉没好气的看着得意的易铭洋,竟然好一会儿都没说出话。夕阳从易铭洋背后透过来,他的身影变成了明晃晃的金色。

第二天,易铭洋没有来上幼儿园。余强、杨晓光、葛治国还有陶婷婷,照旧哄在一起玩儿。韩老师照旧跟上体育课的男老师斗嘴,男老师照旧一巴掌拍在韩老师圆润的屁股上,六年级上课的男生跳马慌神儿,砰的一下来了倒摘葱。韩老师就会放肆的大声笑,她的□浪发卷一抖一抖的。

周老师照旧踩踏着栗色漆木的钢琴,用她鼻音浓重的声音喊着:预备齐!唱!

没有人说起易铭洋去了哪里,好像他根本不是这个幼儿园的孩子一样。安茉能记住的,就是易铭洋留给她的一个温暖的抱抱,那不过是简单游戏里的一个程序,但这个程序竟然让安茉僵硬成冻猪肉色的内心,悠悠然的温暖起来,她开始渴望温暖的怀抱,闭着眼睛想着远处?或者天边曾经有个仙女一样的妈妈?或者小阿姨?又或者年老的外婆,还有不再抱着小兔子的三姥爷小宝成?

安茉对着贴满小红花的灰白墙壁发了好久的呆,她不太喜欢自己的这种状态,她也不喜欢记忆里铭洋温暖的拥抱。热水总会变凉,太温暖的东西总会消失的象梦境一样恍惚,而这些回忆不得不让安茉变得伤感起来,虽然她不并不确定伤感的含义是什么。

华兹华斯有一首很美丽的诗:

“也曾灿烂辉煌

而今生死茫茫

尽管无法找回那时

草之光鲜

花之芬芳

亦不要悲伤

要从中汲取

留存的力量。”

安茉记住了易铭洋的拥抱,很温暖。若小仝和小仝的爸妈也能时不时的给安茉一个小小的,哪怕隔着厚厚的棉衣透出来的温暖也好,她亦不会那么长久的怀念一个陌生男孩儿的拥抱。而被拥抱的感觉多好啊,你会觉得没有被这个世界遗忘掉。

下幼儿园回到家,安茉意外看到了艾姝和她妈妈。艾姝妈紧紧的拽着艾姝的手,慌张的问安茉和小仝有没有看到云志,云志已经三天没回家了,学校和仅有的几个熟人家里都有去找过,但谁也不知道云志去了哪里?艾姝妈把幼儿园所有小朋友的家里都问遍了,但谁也不知道云志去了哪里。

“这孩子……”艾姝妈明知道小仝和安茉也未必知道云志的下落,但还是没马上离开,她很想跟小仝妈倒倒苦水,有个人说两句安慰的话也好过茫然的空找。

“我小哥……不要我了……”艾姝哭的很伤心,她的眼睛都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