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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花儿笑千百树Ⅰ:记得当时年纪小(35)

艾姝妈管了偏房的灯,艾姝就悄无声息的从自己的被子里爬出来。再悄无声息的钻进云志的被子里。她喜欢这种挨着睡觉的感觉,初冬的寒冷透着含混的干燥,仿若烤焦了的地瓜皮,或是锅贴饼子一样焦灼。

北方的冬天来的早,但又流传着春捂秋冻的老规矩。既省了烧材,还能逼迫着习惯了夏天的身体自发的生出来一种抵御寒冷的能力,为后面的寒冬做准备。

云志呼呼的睡着,他在梦里又听见楼道里隔着单元门的稚嫩的声音喊着妈妈。这个称呼的能力已经在云志的血液里蜕化,他不得不依靠某个回忆来维持一种□,不管这种□在云志现在的年龄里是恨,还是爱。

艾淑搂着云志的胸膛,她喜欢小哥身上的味道,没有那个酒鬼爸爸身上的旱烟叶味儿,也没有劣质的五十几度的特酿白酒的刺鼻味儿。云志身上的味道透着艾姝爸从西湖带回来的桂花糖,绵绵的,醇醇的,有着跟她身体一样柔软的感觉,艾姝喜欢这种感觉,她慢慢的趴到了云志的身体上,小时候她就喜欢把云志当床一样睡。

“滚!”云志在急促的呼吸后睁开眼睛,看到身上趴着的艾姝,他恼火的推开艾姝。

艾姝爬起来,摸索着又想爬上云志的身体,“小哥,你让我睡嘛……”

云志的两只手突然一把卡住艾姝细嫩的脖颈,黑暗里他像一只被激怒了的小豹子,“你要是再敢趴到我身上,我就掐死你!听没听见?”

艾姝剧烈的咳嗽,不停的点头,云志恶狠狠的推开艾姝,甚至把艾姝的被子褥子一道儿踢到了距离自己更远的地方,这才拽起被子蒙住头重新睡去。艾姝坐在黑暗里不敢吭声,她被云志吓到了。艾姝也不敢哭,她怕自己哭云志就会挨打。

少时心事

其实每个人都是有气场的,这种气场跟他的成长过程息息相关。

若是一个孩子在被人厌恶的环境中成长,那么连带着外部环境的人也会厌恶他。这很简单,一个人被讨厌久了,会胆怯会不敢看别人的眼睛,会敏感会自卑,当他出现在另外的环境里,这是能散发给别人的所有信息。所以新幼儿园的孩子们,还有年轻的韩老师不喜欢安茉真的很正常。自己家人都不待见的孩子,怎么可能期待外人把她当宝贝呢?

初冬的小雨淋了一夜,幼儿园的黑板报黑冲刷的残缺不全,彩色的粉笔末淌了一地。而这一天,是幼儿园的活动日,所有的家长都要来幼儿园看自己孩子的表现,看墙壁上贴着的小红花,还有幼儿园的演出,韩老师和周老师急的不行,平时的黑板报都是找高年级的学生画的,那个戴着三道杠的大队长。

安茉的心开始蠢蠢欲动,她能听见自己小小的胸腔里那种轰然到砰砰响。若是放在当下,或然便是一种出头之日,但在安茉的心里,她要的是韩老师对她的微笑,还有幼儿园的孩子们愿意跟她玩儿。也许潜意识里,安茉也很想让小仝妈看看,她并不是一只长着红色头发只会吃饭的怪物。

“韩老师,我会画!”安茉来到新幼儿园第一次这么理直气壮的举手回答问题,她太渴望被关注了。

“你?”韩老师好看的眉毛翘起来,显然不相信灰头土脸的安茉能画黑板报。

“那试试啊。”周老师热情的鼓励安茉,她自然希望幼儿园能有个会画画的孩子,这样就会省去每次都要找高年级学生的麻烦。

“吹牛,吹牛!”葛治国和余强起哄似的朝安茉嚷嚷着,长得象洋娃娃似的陶婷婷笑的咯咯的,她的笑声真好听,如果不是嘲笑的话会更好。小仝似乎忘记了艾姝,他只顾呆呆的看着陶婷婷,孩子们都喜欢跟长大漂亮的孩子玩儿。

安茉涨红了脸,但还是鼓足勇气走到幼儿园后面的黑板处,她的个子刚刚到黑板下面的沿儿,周老师很好心的帮安茉拿了一把凳子,安茉笨拙的爬上凳子,颤颤的拿起彩色粉笔,仰脸儿看着黑漆漆的黑板被雨水肆虐后的斑驳。葛治国和余强还在嚷嚷着吹牛吹牛。

人真的很奇怪,韩老师每次上课都会提问,比如她会问孩子们理想是什么啊?葛治国说他的理想是当个科学家,陶婷婷说她的理想是当个舞蹈家,余强说他的理想是当个数学家。韩老师就会带头鼓掌,说孩子们很有志气。但安茉说她将来要考大学要去北京读书,然后所有的幼儿园孩子们都笑了,一起嚷嚷着安茉是个吹牛家。

只能说理想是崇高的,即便实现不了也会冲洗一个普通人的心灵,会让他显得崇高,比如葛治国就经常说他要做一个像爱因斯坦那样的科学家,虽然他的算术能力连幼儿园旁边小卖店的大爷都很担心,但无妨他是个具有崇高理想的孩子。安茉的理想太现实,太现实的理想就变成了吹牛,让自己变得不崇高。

在一大堆孩子的嘲笑声中,安茉画完了黑板报,她画了青草地和原野作为黑板板的远景,旁边还缀了好看的花朵。周老师惊叹的从椅子上抱下安茉,带头鼓掌。韩老师笑得不自然,仿若她很期待安茉画不成似的。

“真是了不起的孩子。”周老师笑着抹抹安茉脸上的粉笔灰,“安茉,你为幼儿园做贡献了,老师给你一朵小红花。”

葛治国和余强扁着嘴看了安茉半晌,陶婷婷眨巴着长睫毛的眼睛似乎也没想到。安茉幸福的看着周老师在红花榜上自己名字后面贴上一朵红色玻璃纸剪成的花朵,安茉的眼睛亮亮的,至少以后有了可以跟别人交谈的资本,比如:我会画黑板报,幼儿园的黑板报是我画的。

“不要以为会画黑板报就可以骄傲,表现不好小红花还会拿下来。”韩老师轻轻嗓子,瞥了安茉一眼,然后葛治国和余强就很释然的不停点头,“对啊对啊,会画黑板报就了不起吗?一看就不虚心。”

下午,幼儿园的家长们都来了。安茉特意选了角落里坐着,她喜滋滋的看着家长们的眼神儿,只要他们多看一眼黑板报就能让她心里涌出莫大的满足。安茉更希望韩老师或者周老师能跟所有的家长说:看啊,后面墙壁的黑板报是幼儿园的安茉画的。

小仝妈无意中瞥见红花墙上安茉竟然有了一朵小红花,她很不满的去找周老师,“周老师,你是不是贴错了?小仝和安茉的名字挨着,我们小仝才应该得小红花。”

“没贴错,是安茉得的,后面的黑板报就是她画的,你女儿很有画画天分,应该好好培养。”周老师耐着性子给小仝妈解释着,她有点儿不明白小仝妈为什么那么执着小仝才应该得小红花。

小仝妈虽然不太满意周老师的解释,但听了黑板报是安茉画的之后并未有多少期待,没有安茉想象中的惊喜。别的家长都会自豪的跟别人说,自己的孩子做了什么如何。安茉的希望和期待变成了肥皂泡,噗的碎裂开,她呆呆的看着身边的朱玲小小的手翻着绿色的花绳,一会儿翻个青蛙,一会儿又翻个电线杆。

幼儿园孩子们给家长表演的游戏是钓瓶子,结实的木条拴上线绳,线绳的顶头绑上比火柴棍略粗点儿的细木条,要绑在中间位置。参赛的孩子们手持这样道具站在统一起跑线上,开始后会跑向距离自己差不多十米左右的啤酒瓶子,把绑住细木条的绳子竖着放进啤酒瓶子,要让细木条在啤酒瓶子里横起来才能钓住瓶子跑回之前的起跑线。很多孩子跑到中间,钓在空中的瓶子会滑落,那样游戏就无效。

安茉好容易钓起来一个褐色的啤酒瓶,葛治国和小仝互相使眼色,两人在跑的时候故意不停的撞安茉,瓶子滑落了。小仝开心的跑向终点,小仝妈在终点处的蹲着,给她的大宝贝儿子一个等待中热情的拥抱。

安茉远远的看着,她甚至忘了拎着滑落的瓶酒瓶子退场。安茉一直不知道妈妈的怀抱是什么味道,她开始有点儿懂得云志的坚持和倔强。安茉只记得外婆的怀抱,灰布衫下面的身体温度,瘦弱、温暖,却能让她从脚暖到心里。跑到终点的小朋友被守候在那里的爸爸孔武有力的双臂高高的举起,到处都是笑声和欢呼声,除了安茉。

这个世界真的让人孤独啊,没有一起玩儿的小朋友,没有温暖的怀抱,没有期待的眼神和温柔的话语。所有的记忆都是冬天,漫天的飞雪,还有厚厚冰层下面游来游去的小河鱼。白色的象童话,却没有温度,还不如黑板报上的粉笔颜色温暖,安茉喜欢上红粉笔的颜色,象火一样的燃烧温度能助燃内心的空洞和寒冷吗?

安茉想起铭洋的拥抱,原来身体真的能发散出来热度。从一个人身上,传到另一个人身上,一种友好的温暖的延续。

那个冬天

深冬大雪临门的时候,幼儿园的孩子们徜徉在北方冬天的快乐里。早上家长们拎着铁锹送孩子们上学,厚厚的雪岗子能到幼儿园孩子的胸前和脖颈。虽然被积雪淹没的危险性让学校担忧,但每个孩子却都期待自己突然掉进深不可测的雪岗子里,然后被家长和其他人从雪窟窿拖拽出来的那种白茫茫的快乐,可见人的本性是喜欢冒险的。

云志积攒的浸渍了自己汗水和体味儿的20块钱被艾姝爸偷偷拿走了。除去跟跑车的哥们儿一起吆五喝六的耍钱赌输了大部分,他还用剩下的几块钱买了劣质厚重味道的特酿,醉醺醺的一步三摇的在雪地上走着S路型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