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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花儿笑千百树Ⅰ:记得当时年纪小(37)

丛雪莉家三个女儿一个儿子,三个女儿都是丛雪莉妈妈生的,到丛雪莉的妹妹,她妈妈再也不能生孩子了。一定要有个儿子才行的丛雪莉爸爸硬是怂恿丛雪莉妈妈忍气吞声的把还没出嫁的妹妹拖来一家人一起过日子,直到生了第四个孩子,终于生到了儿子。一夫两妻,三个女儿一个儿子,挤在不到不到二十平米的房子里过日子。丛雪莉和她姐姐,还有妹妹所有的时间都要代替她们的小姨照顾那个宝贝儿子,没日没夜的看护,稍有差池每个女儿都要挨打一遍。

安茉三姨第二个女儿出生了,在白雪皑皑的冬季,那个粉粉的黄疸还未褪尽的女孩儿却只活了十天。她柔软的手臂半伸向空气中,那个古怪的姿势在生命殆尽之后依然不能好好的放下。

三姨家花钱找了忙头,在深冬的厚雪里送走了那个孤单的小生命躯体。安茉象傻了般的走在白茫茫的冬天里,她心里很闷,也许是害怕自己某天也会变成忙头布满老人斑的双手上的一具躯壳儿吧。

云志吊着打着绷带的胳膊,他指着不远处平滑如奶油一样的雪地让安茉跳,“敢不敢跳?”

安茉毫不迟疑的跳向云志指着的平滑雪面,阳光洒在光滑的积雪上,折射着晶莹的亮光。安茉并未如期望般的在雪地上印上自己的脚印,那个地方是个雪岗子,安茉陷了进入,厚厚的积雪没过她的胸部,湮没到了脖颈处。安茉仰着头看北方的天空,明湛如雪,寒风吹在耳边,随风扬起的雪尘凉凉的滑过脸颊,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雪茫茫的白皙。

云志跪在安茉旁边的雪地上,颤巍巍着伸出一只手卡住安茉的脖颈,他笑得诡异,纤细油棕色的手指在安茉领口的棉袄上摩挲着,云志笑着说,“这样一用力,就什么烦恼都解脱,安茉你信吗?”

安茉愣愣的看着半跪在雪地上的云志,能感受到他双手上的比雪还凉的温度,“为什么要解脱啊?”

“因为活着受罪啊,你还没被小仝欺负够吗?还没被别人欺负够吗?”云志开始用积雪埋着安茉,他的动作很慢,积雪很轻,轻到除了凉意竟然没有沉重,那种凉意轻飘飘的,让人很想飞起来。

安茉定定的看着半跪在地上的云志,解脱对她还太过沉重,沉重到到安茉还不理解这个词儿的汉语意思。她只能把这个词语跟三姨那个不在活着的第二个女儿联系到一起,这样想着安茉就开始害怕起来。

不行的,她不想解脱。安茉要活,她得活着。

小宝成终于没能熬过这个冬天,旧历年安茉回外婆家拜年,小宝成病恹恹的闭上了眼睛。之前他还跟安茉说他胸口闷,上不来气了,只要让他好好睡一觉,他就能带着安茉去找小叔公打狍子。刚下完雪,肉呼呼的狍子好打着呢。

安茉坐在外婆家的门槛上,想着小宝成送她的五块钱,还有五彩兔。那些溜土豆漫山遍野的跑着的时光,然后她就哇的大哭起来。长辈们忙着操办着丧事儿,没有人在意安茉的悲伤。倒是小叔公把小宝成的弹弓私下给了安茉,小叔公叼着卷烟叶子的土烟卷摸着安茉的头儿安慰她,“死了也好,不然将来他找人跟你提亲,哪有三姥爷娶外甥女的?”

小仝把大表弟二表弟把小宝成送安茉的五彩兔连皮带毛丢进了柴火堆,安茉发了疯似的冲上去撕咬着他们。小仝指挥着屯子里的几个孩子,大表弟和二表弟各按住安茉的两个手臂,村长的儿子二丑子按住安茉的双腿。小仝用铁锹铲下火堆旁边的积雪往安茉嘴巴里塞着。

安茉眼睁睁的看着五彩兔在柴火里挣扎却无路可逃,最后五彩兔再也无力挣扎,被熊熊的大火淹没了。安茉的眼泪滴滴答答流淌到雪地里。屯子里的孩子们叫嚷着问小仝什么时候才能吃上兔肉,小仝拿起长长的木棍去捅柴火堆里那团黑乎乎的肉,龇牙笑着。

安茉咬动了该换的乳牙,她的嘴里全是血。安茉发了疯似的挣脱了按着自己手臂的两个表弟,小仝吓坏了,扔掉树枝第一个跑掉,大表弟二表弟也跟着跑开。村长的儿子二丑子吓呆了,竟然忘了跑。安茉抄起枯树枝没头没脑的抽打着二丑子,她一边打一边哭,小宝成的五彩兔再也回不来了。

二丑子捂着脑袋大哭着,一瘸一拐的爬着跑开。安茉用积雪熄灭了火堆,她的眼泪再也流不出来。呼啸的寒风捎带着烤焦的肉味儿,飘散的很远。安茉扔掉了树枝,嘶哑着嗓子朝空旷的远山喊着:我恨你们!我恨死你们了!

安茉回到外婆家,小仝妈正在跟姐妹们聊小仝的本事,比如大表弟和二表弟两个是不敢欺负安茉的,但小仝来了之后就能只会他们几个一起欺负安茉,这智商,啧啧。小仝恶人先告状,说安茉打了村长的儿子二丑子。

然后屋子里的人都不说话了,二丑子是村长的独根苗,平时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儿。舅舅和没出嫁的姨开始担心这一年的工分会不会受影响,小仝妈冷着脸给了安茉一巴掌,丢了一句扫把星就再也不管。

“我送点儿鸡蛋吧。”一直不吭声的外婆看了舅舅和小仝妈一眼,搂过安茉帮她擦拭身上的泥土和雪水,外婆不是个好争论的人,但凡她说了话别人也都不吭声。

“没有一天是省心的!”小仝妈厌恶的瞪了安茉一眼,不期被安茉冷笑着瞪回去,小仝妈咬了嘴唇扬起的手臂在外婆的眼神勉强放下去,“扫把星!”

第二天,二丑子的姐姐在村东头儿的小河冰上堵住了安茉,她可是十二岁的孩子了。周围的孩子都躲的远远的,等着看二丑子的姐姐如何收拾胆大妄为的安茉。安茉铁了心,索性不躲不争辩,她抄起小河边的一根木棍递给二丑子姐姐,“是我打二丑子的,你要是想报仇就照着我打二丑子的样子打我吧,我姥姥家的工分不能少。”

二丑子姐姐明显没想到安茉有点儿滚刀肉的潜能,她接过木棍在冰上画着圈圈,冰面下的小河鱼惬意的游来游去。二丑子的姐姐笑着看安茉,“从来没人敢打二丑子,你打了他我也不好交代……”

安茉等了半天,也没感觉到木棍有落到自己身上的架势。二丑子的姐姐笑吟吟的把木棍远远的丢开,竟然放低了声音说,“我倒是想没事儿的时候揍他出出气,既然你打了他,我这个当姐姐的总得走走样子吧?”

安茉隐隐约约感觉出二丑子姐姐也许并不是很喜欢二丑子这个弟弟,她甚至从这个当姐姐的眼神里看出来一种幸灾乐祸的表情。安茉愣了半天,她还不晓得走走样子具体包括哪些,莫不是外婆说的送鸡蛋慰问?

“你暑假回来帮我捉萤火虫吧。”二丑子姐姐开出了条件,这个条件未免开的太过低调儿,倒像是为她自己谋福利。

“好啊。”安茉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她怦怦跳的心慢慢安静下去,之前强装出来的小气势不过是卑微身体里的逞能,安茉其实是害怕二丑子姐姐真的揍她的。

报仇快感

那年暑假,安茉并未兑现帮二丑子姐姐抓萤火虫的诺言。或许二丑子姐姐也并未想过真的让安茉帮着自己抓萤火虫,不过是个托辞,譬如安茉揍了二丑子,而二丑子姐姐又是村子里半大不小的人,总不能让全家人的面子过不去吧?所以威胁是一定要有的,至于兑现则是另外一回事儿,安茉狠狠的揍了二丑子这件事在其姐姐看来,已经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兑现也未尝不可,因为她不能动手揍。

那个年代,有多少个当姐姐妹妹的,很想狠狠的揍自己的弟弟,或者哥哥。

小仝烧了安茉的五彩兔逃离作案现场的瞬间,安茉能确定小仝也是很尿泥的人,至少那时候小仝是怕安茉的。安茉意识到自己发怒的时候,还是很有杀伤力,这样一想,安茉就再也没怕过小仝。

小仝找安茉玩儿弹珠,玩儿“啪击”,玩儿“打卡”,安茉再也没让过小仝。小仝瘪嘴眨眼的看着手里的五彩弹珠和“啪击”还有“卡”越来越少,就会撒泼,安茉冷笑着把赢过来的“啪击”和“卡”当着小仝的面儿撕扯的粉碎,小仝冲上来抢,安茉就会把小仝摁到地上,狠狠的提着他,要不就狠狠的推开小仝,看着他摔个仰面朝天。大部分女孩儿发育的都比男孩儿快,所以小仝在上初中之前一直都比安茉矮大半个头。

小仝打不过安茉,就眼睁睁的看着被撕毁的“啪击”和“卡”跳着脚儿的大哭,厉害的时候还会在地上翻滚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这时候安茉的心里就充满了快感,一种抑扬顿挫的快乐感觉,她撕扯“啪击”和“卡”的细细的手指头都会快乐的发抖。

最难的是毁掉弹珠的工程,安茉需要拿着砸石头的大铁锤,在光滑的水泥地上追着溜溜跑的五彩弹珠砸着,有时候还会砸到自己的手指。但安茉不在乎,她最喜欢当着小仝的面儿一个个砸碎那些赢过来的大把大把的玻璃弹珠。小仝哭的撕心裂肺的,安茉就笑得心跳加速,砰砰的把弹珠砸的粉碎。

快乐若是太奢侈,那么毁灭会如影随形。或然,这即是人的天性。

小仝最强大的武器,那就是小仝妈。

安茉把小仝最钟爱的一颗弹珠,就是那种比其他普通弹珠大很多的弹珠留到最后砸。小仝则把安茉的暴行告诉了小仝妈,于是安茉手里的锤子就被刀枪入库了,换来的是一顿漫天飞舞的鸡毛掸子,还有藤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