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南风吹(34)

作者: 涂山妖怪 阅读记录

女人又扔了张牌,男人指牌列笑嘻嘻说了几句,女人拧他手背:“偏就你能,你可真烦。”

周围人好似习惯了,梁舒却是头一遭遇见,默默垂眼。

下家是位矮个子短发女人,说:“孙辣子,你带来这朋友面皮还真薄。要说孟浪,可比不上东头那位,她丈夫外出打仗四年,一回家,孩子都生了俩,偏她丈夫是懦夫,竟忍了。这不,丈夫才走几个月,她就按捺不住跟人跑了,孩子也扔……哎呦呦我胡了!”

孙灵薇笑骂几句“老鬼精”,牌堆被噼里啪啦搓散。

麻将推来搡去,彩色刻纹晃出虚影,飘忽忽浮空中,梁舒的神思也随之游向天外。

*

公历进入一九四六,半个月弹指而过,一则消息比春风更早吹来这片土地。孙灵薇扬电报喊:“又谈判了又谈判了!休战!休战!”

好消息接二连三,成陟发来电报,说二月二过春节,有返乡探亲假,他已经申请了回长沙的车票。

「你从宜昌出发,我从部队出发,咱们长沙见,就能缩短车程了。」

成陟的意思,日后肚子大了不方便,让梁舒趁这次搬离宜昌,到舅妈家里也好有人照应。

梁舒偶尔会想,去年他离开前,那样怕她抛弃自己回娘家,如今主动提议,是不是说明,局势已经明朗了?

梁舒格外欣喜,但她要把欣喜压在心底,等成陟回家再分享。她会不顾一切地迎上去,用力抱紧他,告诉他孩子已经有了胎动,他可以听到,甚至能摸到。

孙灵薇听说梁舒要走,琢磨这地方越呆越无趣,便也收拾包裹一并离开。

小姨太太早候在车站门前,仍是妖妖娆娆的打扮。看她一袭珠光紫皮绒衣,不知怎的,梁舒脑子里尽是鸡窝头女人的紫旗袍,纱制裙摆像抹烟,袅娜攀升,幻化成小姨太太的模样。

小姨太太佯瞪她:“是这趟火车把人憋傻了,还是你在宜昌闷傻了?怎么尽晓得看我不晓得喊人?”

梁舒没头没脑来了句:“大姊,你有相好的吗?”

小姨太太怔愣了,梁舒意识到自己失言,正想法子补救,小姨太太却大方笑到:“有啊,前年还有个军队里的,去年又死了。她们都说我克男人,老爱臭烘烘的糙老爷们,其实我爱白弱弱的书生,那种拿不起枪杆拿笔杆的才好。你要是有物色,不妨给大姊介绍一个?”

梁舒蓦然哑了声,也不知说什么好,嗫嚅着低语:“没呢…大姊,你也得爱惜自己才好。”

小姨太太抓她的胳膊挽住:“我可爱惜了,好死不如赖活,谁的命能比我重要?”

*

舅舅年纪大了还得赴前线,留舅妈在家,眼见要好的精神竟又慢慢萎靡下去,待梁舒到跟前,她已经认不清人了,只知道念叨:“冯冯啊,冯冯啊,回家吗?回家了吗?”

小姨太太埋怨:“姑爷来过一次,说了点旧话,然后她就一直这状态。我没那钱撒出去请人照顾,不得不每日陪她叨叨,牌桌我是大半个月没沾了,手痒得要命。”

梁舒蹲下:“舅妈?”

舅妈梦乍乍,眼珠子慢慢滑动:“冯冯啊?”

她的五官突然皱缩,两爿嘴唇左右错落,颤抖着,手往梁舒脖子一揽,趴她肩头哭到:“冯冯…冯冯回家了啊…”

小姨太太轻车熟路,好劝歹劝将舅妈哭声劝下去,无奈到:“你别慌,有时我劝不动,她能抱着我哭整宿,可真真是累人。”

本是成陟提议的回家,可这种情况,谁还能照应谁呢?

梁舒茫然片刻,从眼角抹出了湿润。

*

一月快过了,梁舒急吼吼开始扫洗房屋。小姨太太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让她干活,最多是绞个抹布递个扫帚。舅妈也不清醒,诺大间屋子全压梁舒身上,她却十分乐得,搬凳子踩凳子踮脚,手伸得老高,角角落落擦仔细了,生怕落一屑灰。

小姨太太笑话她:“我瞧你是读书人,文文弱弱的,原来家务也能做好,是不是嫁人了就自动开窍?”

梁舒低眉红脸,声音呐呐:“擦干净些,叫成陟看了心里舒坦。”

梁舒买了张大红「福」挂门板,门楣对联也一丝不苟地贴端正,又采购大批蔬果鱼肉,旮旯缝都塞满果香。

小姨太太装模作样地掐算:“您这东西,吃到明年过年都不成问题。”

梁舒局促地抹围裙:“哪能呢?”

眼看黄历就要撕到除夕夜,梁舒都对镜比划好过年穿着,小姨太太却在沙发不安起来:“后天二号了吧?你丈夫没来电话?没说到达日期吗?”

梁舒攥皱旗袍边摆:“他前些日子说一号到啊。”

小姨太太将梁舒堆在沙发的衣裳叠整齐了,说:“再等等,别急着迎门。”

上一篇:银色山泉 下一篇: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