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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霜河/原江天漠漠(9)

景安帝“哦”了声,再看看谢峻和谢朗的神色,沉吟片刻,转头望向方道之,“依方先生之见―――”

方道之微微欠身,答道:“薛先生言之有理,此词文辞虽佳,但少了些气度。”

薛蘅被薛季兰那一眼看得十分难受,竟似喘不过气来,景安帝的话语也飘浮在她耳边,“既然如此,就依二位先生的意思,此次入夏节诗会不取头名,所有作了诗词的臣工,皆赏赐宫花一枝。小薛先生也赐宫花一枝。”

众臣跪低呼圣,薛蘅也离席跪下,只是心中颇不是滋味。

众人尚未站起,忽听到宫门方向传来充满焦灼意味的长喝,“八百里加急军情!八百里加急军情!”

众人齐齐转头,景安帝心跳陡然加快,猛然站起。

传讯官满头大汗、满身灰尘,扑倒在御座前,大声泣呼,“禀陛下,玛西滩一战,我军战败,燕云大将军,阵、阵亡了!”

景安帝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在内侍的搀扶下稳住,定定神,急道:“快细细禀来!”

“是,玛西滩一战,我军中伏,燕云大将军死在敌军乱箭之下,所率两万人马―――”

“怎样?!”景安帝厉声道。

传讯官垂下头,泣道:“仅有两千人退守至燕云关―――”

景安帝一阵眩晕,群臣趴在地上,都觉四肢凉透。平王见不幸被自己料中,也心情沉重,悄悄偏头,向陆元贞和谢朗使了个眼色。

传讯官喉咙嘶哑,禀道:“丹族大军一路向南,所幸燕云大将军之前曾留了三万人马在岷山,由裴将军指挥。由玛西滩退下来的两千神武军死守燕云关,血战数日,裴将军派出人马及时支援才没有丢掉燕云关。现在两军正在燕云关至岷山一带交战,战事十分激烈,但我军粮草药材缺乏,将领也十亡六七。裴将军请求陛下,速派大军支援!”

他跪前几步,将手中血书高高举起,泣道:“陛下,玛西滩血流成河,燕云大将军死不瞑目,求陛下速派大军,为将士们报仇雪恨!”

殿内殿外,一片死般的沉寂。那个殷国人心目中的战神,那个曾在西山空手杀虎、被景安帝笑着封为燕云大将军的靳燕云,竟死于乱箭之下。而丹族大军又压到了岷山,所有人心中如被乌云沉沉压着,喘不过气来。有些胆小的文臣想起那凶残成性、烧杀掳掠的蛮夷丹族骑兵,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方道之轻转着手中的酒杯,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片死般的沉寂之中,忽然有一把豪气冲天的声音喝道:“怕什么!和丹族人拼了!为燕云大将军报仇雪恨!”

景安帝与众臣齐齐抬头,只见梧桐树下,谢朗长身而起,英气勃发,傲然环顾四周。

伴随着他的喝声,陆元贞等世家少年纷纷站起,大呼道:“对!和丹族人拼了,为死难将士报仇雪恨!”

少年们的呼声震破云霄。所有人望着他们,只觉这些热血少年意气风发、光彩夺目,令满天星辰黯然失色。许多官员更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光,感同身受,先前因大败而带来的惊恐慢慢消失,数十人相继呼道:“对,和丹族人拼了,为死难将士报仇雪恨!”

谢朗右臂力甩白色披风,大步走到御座前跪下,抱拳抬头,大声道:“微臣谢朗,愿以一腔热血精忠报国,愿以这微弱之躯浴血沙场,愿以铁血忠心守疆卫土。求陛下恩准谢朗入军杀敌,为万千将士报仇雪恨!”

景安帝还未发话,谢朗又用力咬破右手食指。鲜血迸溅而出,他撕下披风,在披风上快速书上一个殷红的大字――战。

他高举起披风,眼光有意无意扫了扫一旁的薛蘅,朗声道:“微臣以往多有胡闹,今日得未来的掌门师叔一词提醒,深悔昔日之过。求陛下给微臣一个为国效忠的机会,微臣愿血战至最后一刻,愿将这微末之躯捐于沙场!”

七、少年心事当拿云

乾清殿,巨烛悄无声息地流着热泪,殿内气氛让人窒息。

景安帝和阁臣们经过商议,发出军令,调派雅州道、灵台、谯州军辕的五万人马北上支援裴无忌,并紧急征调粮草药材,运往军中。

可议到由何人率领这五万大军及裴无忌手下幸存的三万人马时,景安帝却犯了难。

一直以来,殷国北线大军由燕云大将军一手统领。他对景安帝忠心耿耿,又勇猛无双,朝中一直不以北面为虞,其余名将多数集中在南方。

谁也没有料到,靳燕云竟会战死沙场,朝廷此时,竟找不到一个富有经验且勇猛善战的人来挑起重担。

更何况,大家都明白,此次谁担当领军大将,谁就能拿下北面兵权。八万大军在手,纵是皇帝,也不得不忌。

弘王早就有心要夺这兵权,雍王一向唯他马首是瞻,便力荐由弘王妃的兄长伍敬道挂帅,领兵出征。

景安帝面色阴沉,从案头取了一本札子掷给雍王。雍王拾起细看,却是御史台大夫弹劾伍敬道在故太皇太后阴诞日,于府内饮酒摆宴并传歌姬献舞。

雍王心中一凛,不敢再说,只暗中揣测,太皇太后阴诞已过去两个多月,御史台大夫现在弹劾伍敬道,不知是偶然还是有意为之?

景安帝沉吟不语,想了许久,望向大殿左侧一直沉默不言的方道之,“方先生,您看―――”

方道之想了想,道:“裴无忌这个人,我见过。若论英勇,比靳燕云只差少许,若论兵法,倒还强过靳燕云三分。他能守住岷山,足以证明这点。”

“先生的意思是―――”

“前线大将,裴无忌一人足矣。派过去的将领,关键要起到代表天子皇威、振奋军心、震慑敌军的作用。”

景安帝点点头,正要询问派何人合适,平王出列,单膝跪地,大声道:“父皇,儿臣愿为国尽忠,愿率军出战!”

殿内炸开了锅,皇子身份贵重,纵是出行打猎,那也是关防重重,至于亲自带兵出征,更是少有。当然历代帝王忌讳皇子拥兵自重,也是一个重要原因。此番国难当头,平王顺着方道之的话请缨出战,大出众臣意料。

景安帝一言不发,静静看着銮台下的平王,见他神情坚毅,紧抿着的嘴唇更是似极了一个人,眼神慢慢变得柔和。

弘王被平王这一记打得措手不及,还未想好如何修辞,景安帝已动了念,“平王,你真的想清楚了?打仗可不比行围打猎,步步都是杀机啊。”

平王顿首,“儿臣愿为父皇、为秦氏守住北面江山,儿臣不惧生死,求父皇恩准!”他又抬头直视景安帝,“父皇,我等热血男儿,若不能以身报国,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上!”

景安帝想起夜宴时谢朗等人请缨杀敌的情景,那股豪情,在众人最沮丧的时候及时稳住了人心,此时国难当头,若是不允这帮热血少年的请求,岂不寒了人心?

他下了决断,点头道:“好!朕就准你所求,由你带领这五万人马,与裴无忌会合,统领北面军务!”

平王放下心头一颗大石,沉声道:“儿臣遵旨!儿臣定不负父皇期望,誓要将丹贼赶回阿克善草原!”又道:“儿臣恳请父皇应允,谢朗、陆元贞等儿臣的陪读,均随儿臣出征。”

景安帝看向谢峻,“谢卿。”

谢峻正一直为了薛蘅那首词而气恼,既恨不肖子令自己颜面扫地,又怨这小师妹不通人情世故,在众人面前令谢家出丑。后来谢朗当庭一呼,愿以热血报国,挽回了些面子,他心里才稍平静些。可再一想到若陛下真准了儿子的请求,这谢家唯一的独苗要上前线杀敌,又忧心忡忡。

可他深知儿子心高气傲,今日被薛蘅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讽刺其风流禀性,若是不允他入伍,只怕他再也抬不起头来,以后的仕途也是岌岌可危。

景安帝的祖母与谢家太奶奶乃多年的闺中密友,他不愿令老人家为重孙子忧心,便来征询谢峻的意思。

谢峻将心一硬,跪下道:“陛下,犬子顽劣不堪,但唯有一片忠心,对天可表。臣恳求陛下让他到军中历练,也好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景安帝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又起了安抚之心,和声道:“谢卿。”

“臣在。”

“当日明远出生,老夫人入宫,与故太皇太后闲谈,故太皇太后说要让明远做皇家的女婿。后来柔嘉出生,故太皇太后还拍掌笑道:可有个重孙女来还这个愿了。朕看明远这孩子天性纯良,有意将柔嘉许配给他,不知谢卿意下如何?”

谢峻受宠若惊,伏地泣道:“谢朗何德何能,竟能以无用之躯尚主。吾皇仁慈圣明,微臣父子唯有肝脑涂地,以报圣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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