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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家轶闻辑录/槐杀(156)

晋枢机浅笑,“状元不过虚名罢了,一个集贤院修撰,能做什么。”

赫连傒已喝完了那杯茶,自己又添了水,也不论有没有茶意,再喝一口,“我不懂你们文人的事,只是,今科能中的一百余人,状元先且不论,大多都是要放到地方知县知州的,你握着他们的前程,固然是深谋远虑,可也未免太远了些。等这些人真正熬到中枢,能用的时候,怕不得十年八年。倒不如我跃马南下,与商承弼在战场上一决高下的痛快。”

晋枢机笑而不语。

赫连傒看他一脸的莫测高深,又提起炉上的铜壶来,这一次,却是帮晋枢机添了茶水,“你要做什么,总有你的道理。你不欲说,我也不必问。只你该记得,你哥哥说过的,你的身子,还是不能思虑太过。若是绸缪得太多,伤了自己,我却不能一味依你了。”

晋枢机抬起头,重瞳一轮,似笑非笑,“你放心。不到收回这五年这个破败的身子的利息,我是不舍得死的。”

商衾寒在养伤,晋枢机那一剑太狠,他却并非不能抵御,只是,当时的情势,他若不拼着受了这一剑,也不是仁义满天下的钧天王叔了。

这些天,商承弼赐医赐药,恩宠殊隆,楚衣轻也住在王府之中,日日诊视,直到伤愈。

只是,二人之间,除了诊病,竟是一句话也没有的。楚衣轻从前还会给一两个手势,如今,看了他伤势,对他竟比寻常病人还冷漠。商衾寒知道他恼恨自己,索性不解释,只吩咐风行,认真服侍师叔,不可怠慢。

这一日,楚衣轻换过了最后一道药,同风行打手势,自称要回去了。

商衾寒先命风行退下,却在楚衣轻要走的时候拦住了他,“昭列,我知道你气恨我。但这一次,实是晋枢机挑衅我,并非我设计他。”

楚衣轻淡淡一笑,不发一言。

商衾寒握住他收拾药箱的手腕,“他是你弟弟,你尚且管不了,却要怪我没有老老实实地被他杀了,你要我如何?”

楚衣轻实在不欲跟他说话,再次听到他砌词狡辩,避重就轻,连冷笑一声也欠奉。

商衾寒见他不动,只深情款款地望着他,“这些日子,你用了这么狠的药,也该消气了。

楚衣轻左手向商衾寒握住他的手腕上一拂,商衾寒没想到他居然会用上五成内力,一时不防松了手,楚衣轻抽回手,提了药箱便要离开。

商衾寒提高了声音,“昭列,你不是晋枢机,我也不是商承弼,咱们二人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

楚衣轻转回头,恭恭敬敬地用手指比划,“师兄若觉得衣轻无理取闹,尽可责罚。至于其他,便不必再提了。”

商衾寒早知道他性子,打定了主意就不回头的,此时只是道,“你弟弟忍辱负重,不是会轻易罢手的人。这一个月,他让你进府看住我,以免妨碍他动作。明日,就是会试,他大张旗鼓送了楚复光进宫,又延揽了不少试子,所图非小——”

楚衣轻听他说起晋枢机,慢慢回转身来,认真听着。

商衾寒正色道,“他最恨的人,第一,是当今天子,第二,便是我。”他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宫里的消息,他的手,已经伸到琼林苑去了,那里的侍卫、宫人,这几日变动频繁得很。”他语气中倒真有几分真诚的担心,“我从不怀疑重华公子的才干,只是,他所图非小,这次,又是布置多年雷霆一击,无论输赢,恐怕,都是天翻地覆,血雨腥风。”

楚衣轻先时还认真听着,等他听完,才一字一字比道,“他多年筹划,恐怕,全在你眼中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若还当我是师弟,就给他一条活路。莫在似此番陷害他,背负天下人的骂名。”

商衾寒神色极痛,“你究竟要误会我到什么时候?你世事洞明,看到你弟弟举步维艰,难道不知道,我也是无路可退。他带剑临朝,口口声声取我性命。皇上对我,忌惮甚深,我不受他这一剑,难道还要一并做了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不成。那风行怎么办,新旸怎么办,四十万靖王军又怎么办?自六年前,我带兵入楚,与他,就是不共戴天之仇,你可以因为我伤他怪我,但你不能连我被他所伤都怪我吧!”

楚衣轻终于开了口,用得,是传音入密,直直戳到商衾寒心里去,“我也是楚人,你我,也是不共戴天之仇。”

第140章杜衡

楚复光上考场的前一日,小顺子早已打点好了一切。饮食百物,无不齐备。楚人素有“饭稻羹鱼”的传统,汤水活鲜无法带入考场去,便命尚食局使尽百般手段,做了鱼糜饭团等各式细点装进极华贵的墨玉食盒中去。刘长顺如今是商承弼面前第一红人,连他师父王传喜这样经年的老人也没有他在天昭帝跟前的体面,更何况,临渊王离宫这些天,楚复光日日伴驾,内宫朝野沸沸扬扬。早有人将他当成了承恩侯第二,自然着意巴结,楚复光倒是宠辱不惊,以前服侍过晋枢机的宫人,私下里倒也絮叨几句,说他有临渊王风采。

商承弼倒是记得今日是会试的,只是,国家这么大,他虽知道楚复光是今科举子,倒没有把他和春闱联系起来。下了朝,无人侍奉饮酒,才想起来那个和他有着同样一管子声音的人考试去了。

春试三场,每场三天,算下来,他有足足九天见不到楚复光。他自己心里是不觉得自己将这个西贝货当替身的,可这么个解闷的玩意儿真的不在了,他的心绪却越发急躁起来。山河万里,臣公千余,奏章百封,却没有一条好消息,尤其是,如今案上八百里加急的军报。

沉沧河一百余梁人劫夺北狄牛马,被北狄的左且渠撞到,北狄士兵战力强悍,哪里是梁人所能抵抗,一百三十人尽皆死于狄人之手,带队的两人惨被割喉。北狄使臣竟来信谴责梁人强盗。商承弼龙颜大怒,拍案而起!新换的紫檀木的御案被他一掌裂成了四半,桌上的奏折哗啦啦散了一地,栖凤阁内连晋枢机养得猫都不敢叫一声。

“真是岂有此理!”大梁与北狄本是世仇,尤其是商承弼继位以来,重用商衾寒,十年连杀北狄三位国主,可说仇深似海。赫连傒一统草原,横刀称汗后,狄人士气大振,实有荡平宇内之志。双方蓄势待发,狄人与梁人都知道,三年之内,必有一战。梁狄双方虽是边衅不断,但梁人富庶,从来是北狄没有粮草财帛就放马来抢夺,这次竟没想到,一向被北狄抢得紧闭门户退避河东的梁民竟然会去抢北狄的牛马。

同样的战报,商衾寒收到的比商承弼还早,风行将武威郡的奏报送上来的时候,商衾寒的脸色晦暗难明。风行心知一定是出了大事,再不敢撒娇,只恭立面北,敬候吩咐。

商承弼将奏报递给他看,风行双手接过,粗粗扫了一眼,不自禁地咦了一声,再细看一遍,才低声道,“老百姓饿急了。”

是啊,连悍如飞鹰的狄人的牛马都敢去抢,百姓真是饿疯了。

商衾寒低头望了一眼垂手待命的儿子,长叹一声,“靖王军驻守成墉关十二年,居然逼得生民宁战狄虏,劫胡果腹,是我父子的罪过啊。”

风行立刻跪下了,“是孩儿调度不力,米粮居然不能到沉沧河,致使逼良为寇,命丧敌手,请父帅责罚。”

商衾寒摆摆手,面色如磐,风行长跪请罪,不敢稍动,良久,商衾寒才命跪在地上的儿子起来,“为父身为皇裔,受百姓供养,又忝为主帅,食军饷之奉,却无力护佑我大梁子民,实在惭愧无地。去吩咐长史,自今日起,商衾寒只以糙米素馔为食,不破北狄,誓不食荤。”

风行伏地跪请,“儿子也是皇裔靖军,忝官尸禄,惶恐至极,父亲不食荤胙,儿子更不敢用,直到盛世无饥馁,田野尽稻香。”

商衾寒静静注视儿子神色,见他意真心诚、纯孝仁爱,满怀欣慰,但又想到他小小一个人,每日读书习武,只吃粗米野菜哪里受得住,原要劝阻,但见他一双眸子清明,慷慨决毅,到底不愿负了他这番志气,索性点头道,“好!”

风行感觉到父亲信任,正色叩首,“多谢父王。”

商衾寒看着儿子渐渐长成,心下感慨,虽记挂边境饥民却也难掩骄傲,见小风行明白他心意,难得调笑道,“你不小了,该知道这誓愿有多难。将来想肉吃,可不许叫馋。”

风行紧紧攥着拳,“百姓连草根都吃不上了,我哪里还有脸想肉。爹,让我带一支亲兵,杀到沉沧河,给惨死的同胞报仇!”

商衾寒却轻轻摇了摇头,“为将帅者,最忌意气用事,如今,还不是时候。”

楚衣轻是在五天后才发现了风行只用素食的,说是入了春,实际上正是乍暖还寒时候,寒意料峭,长身子的孩子今日吃些冬菇白菜,明儿还是萝卜豆腐,米是糙米,面是粗麦,一两天只当是五谷杂粮强身健体,吃得久了就觉出不对来。风行是在草原上长大的,哪一日少得牛羊肉吃。

楚衣轻再一次见他吃着豌豆饭,便吩咐云泽,说是今日早市的新笋,叫煲一个当归春笋乌鸡汤来,风行连忙逊谢,只说自己吃得很好了,却不肯揭出缘由来。可云泽是多机灵的人,楚衣轻哑疾不便,他一人在身边便服侍得周到妥帖,更加之商衾寒并未刻意隐瞒此事,不到半刻功夫,就打听了个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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