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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暗与流年换(6)

见皇帝不能同见朱高煦一样,爱行礼就福个身不爱行礼也就作罢,此时她只能屈膝下跪口称吾皇万岁,膝下的青砖还残存着些白日的余温,好在不凉。

叩完了头虽一时前头没了动静,知梦却动也不敢动一下,那笼罩着她的目光太过犀利让她心口都不自觉地紧了起来。

“你觉得演奏的还好?”有些苍老但仍旧威严的声音。

“回皇上,民女演奏的不好,有一个音漏了。”知梦说道,立刻便听到一阵轻微的倒吸气声音。

她是故意的。

“哦?为何?”声音里有了一丝不悦。

“民女第一次有幸得见圣颜,一时太过紧张,所以不慎有了差错,虽是无心,但民女知道这是对圣上的不敬,民女惶恐,请您治罪。”知梦说道。

又安静了,似乎风都跟着静止了。

“你可会弹筝?”朱棣开口了。

“回皇上,民女略通一二。”知梦答道,心下惴惴。

“那好,念在你老实诚恳的份上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若再有了差错朕可要治你的罪。”朱棣说道。

“谢皇上恩典。”这次不能故意了。

琴、案很快便摆好了,不知是规矩还是太监有心,琴案边摆了一个小小的玉瓶,插着一支兰花,白玉瓶瓶身很薄,被宫灯的光映得有些泛红。

流水般的琴声响起,知梦小心谨慎不敢再故意弹错一个音符。

渐入佳境的知梦已没了刚才的紧张,甚至眼前的人也都不见了,似乎又是那年在白鹭洲她弹这曲子给朱高煦听,还唱了几句她自己填入的词:

“望江楼独凭画栏

看江水如练

晚钟声、幽幽慢传

月涌江流缓

照离人、送过千帆

汀洲白沙宿孤雁

游人独眠客船

夜梦绮窗落梅花

梦醒思故园”

当时朱高煦正斜卧着把玩酒杯,问她是否想家了,自己当时是怎么答的?似乎忘了。她已经没有了家自然也没有故园,虽有思念,但正如浮萍一样,已是没了根基也无处着落。

知梦不知自己此时的表情,有些无奈有些自嘲更有些无所谓……她自己不知但却看在了众人眼中。

琴声住,知梦有些恍惚,有些分不清刚才看见的白鹭洲是真抑或是幻景,直待听到了“啪啪”两声鼓掌才回过神,立刻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自从来到东宫她发呆走神的时候越来越多,竟然不分场合,此时的一个错误也许都要掉脑袋的。

她为何总是忘了这里是东宫不是汉王府,不是她能恣意的地方。

手轻轻抖着,身子也微微颤着,知梦离座跪地等待着皇帝的审判,大概是因为真正的恐惧,她竟想不出来任何应对之辞,只是这样低头静静跪着。

“不仅会弹琴还会唱曲?不错,你叫什么名字?”朱棣的声音里似乎没有不悦。

“回皇上,民女萧知梦。”知梦答。

“听着倒像个闺秀,你下去吧。”朱棣说道。

没有苛责也没有赞赏,知梦有点搞不清楚老皇帝的意思,也只得再拜躬身退下。

刚出了水亭的范围两个小太监就追了过来:“萧姑娘,收拾收拾随杂家离了这东宫吧。”

知梦差点一个踉跄跌倒,但也只是一瞬,她很快便镇定下来:“是。”

收拾?有什么好收拾的,不过几件衣服,还都是东宫赐给的,朱高煦在苏杭为她定制的那些都留在汉王府了。

真正的宫廷是这里!

自从来了知梦好些日子没被召见,她也基本是闭门不出,中间有宫女太监送来许多物什,说是王贵妃的赏赐,知梦收下谢过要去谢恩,宫女却说贵妃说不必,让她记着就好。

他们走了知梦看那些东西,件件看来都不是普通之物,自徐后薨王贵妃便统率六宫,此时给倒给她这个没命没分的人丰厚的赏赐,不知道是何用意。

但,不管是什么样的赏赐都是不能拒绝的,何况是来自后宫之主的。

那之后没两日的某天下午,朱棣忽然要见她,知梦午睡刚起脸也洗了一半,因此也来不及上妆只得弄工整了衣服便急匆匆来见驾了。

朱棣坐在龙案后,似乎有些疲惫。跪拜过了朱棣让她起来:“你识字?”

“小时候学过一些。”知梦答道。

“那天唱的曲儿是你自己填的?”朱棣问道。

知梦立刻又跪下:“民女惶恐,不过是旧年闲来无事随手填的,那日不知冒犯了圣驾……”

“既识字就在朕身边做个司籍的女官吧,这些阉人们的嗓子朕听着不舒服,头疼。”朱棣说道。

女官……知梦愣了下,似乎离朱高煦的预期远了些。

“民女……不,奴婢谢皇上恩典。”知梦说着,心里琢磨着皇帝的用意。

“回头住乾清宫旁边儿,免得来回折腾也麻烦。”朱棣说道:“你家住哪里?”

“苏州。”知梦答道。在汉王府的两年有人专门教她苏州话,自然,朱高煦也给她编排了一个身世故事、在苏州的一个“故居”。

“哦,苏州,好,好地方。”朱棣道:“朕头疼,你吹个平缓的曲子给朕听听。”

“是,奴婢这就回去拿笛子。”

旁边的小宫女立刻上前,双手捧着的就是她的竹笛,墨绿的泛着幽幽的光。

一曲完毕门口一声娇笑:“这曲子吹得好,听了静心。”

觐见而不用通报的大概是皇帝十分看重的人,正巧宫人们正给她请安,原来就是王贵妃,知梦自不敢怠慢也急忙跪地请安。

一双纤纤玉手亲自扶她起来,知梦低垂着眼帘,入目的是王贵妃的绛红华服。

“长得真好,气质又端庄,难得还有才气,可真是不容易找呢。”王贵妃说道,声音软软的,知梦听得耳熟。

“好了,你下去吧。”朱棣道,这话应该是对知梦说的,她便给两位行礼退了出去。

在乾清宫当值没两天王贵妃便召见她,与她叙“同乡”之谊,知梦直说“惶恐”,来请安的几个妃子听说她就是东宫来的那个会吹笛子的便相视一笑,似乎心领神会,知梦也知道她们是作何想法,只是她不想也不能理会,再者,本来也是那么回事。

在朱棣身边时常能见到来请安的太子父子俩,看得出来,朱棣不怎么喜欢儿子朱高炽,对皇孙朱瞻基倒是十分喜爱,每次他一来朱棣都会不自觉露出笑脸,哪怕前一刻刚刚和大臣生了气。

朱瞻基看她的眼神与看别的宫人没有任何差别,似乎她一直以来就在朱棣身边当差的一样,她以为她和他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没成想却来得那么快。

朱棣有午睡的习惯,他睡着知梦却不敢睡,这是做奴婢的本职,随时等待主子的命令,何况朱棣这样喜怒无常的人。

趁着朱棣睡着知梦小心收拾着大书柜,这些日子朱棣总是胡乱翻书,许多都弄乱了位置,她也没时间收拾好,还有些乱放的笔墨也要归位,书柜上掉下来两个个折子,也许是朱棣随手夹在书里忘了的,知梦瞧一眼折子想着一会儿按类别摆到它该在的位置,刚翻开第一本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便听得一声怒吼:“大胆。”

手里的折子应声落地,知梦慌忙跪下。

“放肆,你怎么敢看折子?是谁指使你看的?”朱棣声音里有杀气。

“奴婢正在整理书柜,不知道哪本书里夹了这道奏折,奴婢只是想看一眼是哪部上的折子好归类放好。”知梦忙道,手心里却都是汗。

“哼哼,这么简单?”朱棣走过来,低头看一眼:“督察院参汉王的,另一本是工部关于淮河水利的,你怎么偏偏就看督察院的折子?”

龙袍就在眼前,知梦心凉了半截,她终于是见识到朱棣的喜怒无常了。

“奴婢只是顺手,请皇上明察。”大概多说也无益。

“有人说你是汉王府出来的人,以前朱高煦对你还很优待,你给朕从实招来,他让你监视朕什么?是不是还让你把不利于他的折子都毁了?”朱棣往前迈一步正好踩在了知梦的手上,一碾便钻心地疼。

疼,疼得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直接送给朕行不通他又将你转赠给太子,你再施些小伎俩接近朕是不是?”朱棣继续咄咄逼人。

大概是逃不过去一死了。

“知梦不过弱质女流,做着吹拉弹唱的低作之事,本来就是被达官贵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兴许还不如一件物品珍贵,转赠给谁也不是知梦能做主的,知梦有幸能侍奉皇上,虽鄙陋无知也明白忠君爱国的道理,若皇上不信定要以为知梦是奸细便请您重重惩处,知梦绝无怨言,但还请皇上明察奴婢一片忠君之心。”知梦说道,心里反而平静下来。

死而已么,她已经死过几次了,就算这次真的死了也不过是多死一次而已,只是有愧朱高煦的救命之恩,那也不是她所能顾及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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