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纸婚2·求子记(35)

至于他自己的姐姐,门当户对地嫁了人,开始几年过得也不错,但有了孩子之后似乎矛盾越来越多起来,每次回家都要抱怨几句……他亲眼见过很多次母亲像在单位里跟下属谈话那样给姐姐做思想工作,可是似乎收效甚微。

隔着先人们并不怎么楷模的榜样,蒋明波从不认为结婚会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更何况他还十分满意自己目前自由自在的生活状态。

他只是觉得好奇:自己的姐姐和顾小影,这完全是两种类型。那么,管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才会具有如此富含弹性的审美标准?

顾小影告别了蒋明波之后心情大好,为抒发这种喜悦,她从医院大门出来后拐了个弯就进了商场——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居然在母婴用品区看见了孟旭!

顾小影站在一排卖孕妇装的架子后面看着孟旭,只见他在几排货架前来来回回地走,似乎很迟疑。售货员很热情,凑近了问他:“先生,请问您要买点什么?”

孟旭犹豫了一下才答:“两岁多的小女孩,穿什么衣服好看?”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顾小影心里“咯噔”一下子,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孟旭——尽管早就从许莘那里听说了孟旭去看果果的事,可她还是觉得这件事情太梦幻了。在她印象中,从孟旭与段斐离婚的那天起,他就已经被排除在这母女俩的生活之外。最苦的时候,段斐带着果果一个人走过来,那时她身边没有这个男人,那么今天,这个男人又出现了做什么?

复婚吗……可她并不觉得回头是岸的孟旭会比初来乍到的江岳阳更可爱。

这样想着的时候只听见售货员已经又给孟旭推荐了一款母女服,正热情地介绍:“这款亲子装是韩国的设计,看这个小格子,母女穿效果特别好……”

顾小影内心复杂地看着孟旭,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终于还是没等他决定买什么就已经转身离开。

沿途经过那些卖摇篮、推车、婴儿装的哦展柜时,顾小影觉得内心颇有一些感慨:突然很希望段斐和江岳阳能修成正果,越快越好。

因为,作为一个女人,这两年,段斐太苦了。

她是个好女人,其实,应该有一个更好的未来。

事实上,好女人段斐最近走霉运。

谁能想到大学教师宿舍会遭窃?

第一,大学教师宿舍一般都在校园里,有保安,还有来来往往的学生;第二,即便有几个因为卖专利和科研成果而发达了的工科教授,那也肯定是住在新建的教工宿舍二区——像段斐这样住一区的基本上全都是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年轻教室、辅导员……这些人家里有什么好偷的?

可是偏偏要被偷了才知道,其实我们每户人家都是会有一些合小偷眼缘的物品的。

比如笔记本电脑、数码相机、MP4、移动硬盘、为数不多的首饰、放在抽屉里方便取用的现金、尺寸不算太大的电视……最可怕的是家里会被翻得乱七八糟,一副台风过境的架势。

段斐牵着果果的手站在门口看见这副惨状时,真是欲哭无泪。

没办法,段斐只好再次把果果寄存在邻居家,然后拨打110报案。警察出现场的速度还算快,又过了一会儿有另外的警察带着照相机来不停地拍照,段斐蹲在一片废墟中间环视四周,不知道自己这是得罪谁了——每月三千多元的薪水,加上年终的平均课时费,全年收入不过五万块。果果上早教班每个月是一千二百元,加上日常消费与搬家时还花了笔钱重新装修,她早就不知道定期存折什么样。

就这么寒碜的一个家,居然也能招贼?

段斐抱着膝盖坐到门口,呆呆地看着凌乱一片的家和忙忙碌碌的警察,终于无力地低下头,在哭出来之前,把脸埋进臂弯里。

于是江岳阳进门的时候就被吓了一跳——他拎着两盒樱桃进了屋,当看见一片狼藉的瞬间差点以为自己走错门,吓得又退回去两步。

直到低头看见了坐在玄关暗影里的段斐,江岳阳才确定自己没走错,急忙把樱桃放到门边,弯腰问段斐:“这是怎么了?”

段斐还坐在地板上,仰头苦笑:“那么多贪官污吏不偷,为什么要偷我们家?本来就没有多少钱,我总不能再找爸妈啃老……”

这样说着的时候,她的眼眶慢慢变红,但忍住了,泪水转一圈又咽回去。江岳阳看见了,突然觉得无比心疼。

他伸手把段斐从地上拉起来,扶她在餐桌前坐下,她的手那么凉,江岳阳握住了就没有松手。

热量就这样一点点传递到段斐心里……甚至后来,做笔录、签字、送警察们离开的时候,她就一直这样任江岳阳握住自己的手。这次,不需要语言,压根不用表白,她也知道,他想说什么。

不容她拒绝——她怎么会拒绝呢?以前的她,是不敢奢望,而现在的她,好像做梦。

那晚,收拾好了凌乱的家,哄果果睡了觉,他们终于可以开诚布公。

段斐的开场白是:“我不年轻了。”

江岳阳点点头,答:“我恰好比不年轻的你还要大两岁。”

段斐看着江岳阳的眼睛,目光寂静无波:“我离过婚,还有一个孩子。”

江岳阳又点点头哦:“我没结过婚,没什么经验,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把后爸做好。”

段斐叹口气:“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江岳阳挑眉:“我也不觉得还需要有别的意思。”

段斐看着江岳阳摇摇头:“你的父母那里怎么办?他们不会同意你和像我这样的女人走在一起的。”

江岳阳点头:“我不打算骗你,他们的确不会马上同意。不过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我觉得我们能把 日子过好。”

段斐苦笑:“你怎么知道能把日子过好呢?你又了解我多少?之前我也曾经把日子过得支离破碎,你不也看见了?”

江岳阳皱眉头:“之前的事主要责任不在你。段斐你不了解男人,男人一旦想出轨,什么理由和借口都能成立。男人如果不想出轨,怎样的女人都不会对他构成诱惑。”

“可那还是我的责任,”段斐又叹口气,“如果我好一点,男人怎么会对别的女人动心?”

“段斐,自我谴责也是有限度的,”江岳阳正色道,“我是旁观者,曾经甚至站在孟旭一边同情过他。可是我的眼睛不瞎,了解多一点才会知道,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宽容、坚强、独立。你很能干,还比很多同样年纪的女孩子要贤惠很多,娶了你的男人是好福气,你犯不着妄自菲薄。”

段斐惊讶地抬头看一眼江岳阳:“我宽容?”

“你明知道如果你肯去告孟旭重婚罪,他连工作都会丢;如果去告那个女学生,她考研政审也过不了。”江岳阳摇摇头,“不过也好,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就算孟旭念着夫妻旧情不记恨你,那年轻姑娘押这么大一宝却输了……最后也未必能饶了你。”

“宽容?”段斐眼眶微微有些湿润,“我不宽容。我怎么会宽容呢?刚离婚那会儿,我做梦都梦见他们不得好死。我只是不想等果果长大后知道她的爸爸妈妈曾经对簿公堂,甚至她的妈妈把爸爸亲手送进监狱。至于后来,我是彻底想开了,毕竟果果是无辜的,只要她幸福,我这辈子不嫁人都可以。谁说女人一定需要一个男人?我有了果果,人生已经很圆满。”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泪一点点蓄满,却被她自己努力克制着,不肯流出来。

江岳阳抬头,看着段斐的眼睛,很久很久,久到段斐终于无法克制夺眶而出的泪水,久到两年最艰辛的时光如走马灯一般从她脑海中闪过:众人指点、背后议论、果果生病、父母叹息、相亲失败……她想要的幸福那么简单,可是没有人能给。

江岳阳起身,坐到段斐身边。他伸出手,把身边痛哭失声的女人揽进怀里,他感受到她纤细的骨,那么瘦,怎么能有力量一次拎两包腻子上五楼?

放在以前,学中文出身且相亲无数的江岳阳一直以为,能打动他心弦的场景,或是三月江南温柔如丁香花的姑娘,或是灿烂阳光下明媚如太阳花般的笑容……他从来没有想到,轰然撞开他心门的,居然会是一个女人拎两袋大米上楼的背影。

他不是超人,不想拯救世界。他来到她身边,想要靠近她,不是出于同情,不是出于英雄主义,当然他知道她要的也不是这些。那么,他给她的,只能是踏实得大米一样的关怀与依赖。

他也不年轻了,他深深知道,自己要的爱情,不再是馥郁美酒,浓醇咖啡,甚至不是清香好茶……他只要一碗粥,在风雨大作的时候,果腹、暖心。

或许是他老了。

也或许,是用了三十二年时间,他终于成熟,终于变得有担当。

(4)

然而,在世俗眼中,一个男人的担当未必能变成全家人可以接受的喜悦。

江岳阳目前最棘手的问题,已经变成如何跟父母汇报眼下的情况——自己终于恋爱了,替他们消除了心头大患,可是他看上的女人,离过婚,有孩子。

对一个保守型家庭而言,江岳阳回到位于G城郊区的家里参加婚礼,和父母一起坐在新郎亲属席。江岳阳的父母每看台上的新郎新娘一眼,就要瞅江岳阳一眼,叹口气,同时摆出一副“你不要跟我说话,我也懒得跟你说话”的姿态。江岳阳哭笑不得,给父亲夹完菜再给母亲夹,可还是化解不开二老脸上的愁云。